<p><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此去千万里,边风寒浸肌。</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松桦九天落,山高人烟稀。</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我们的“上山下乡50周年”由边疆生活10年和返城岁月40年组成。我努力搜索记忆碎片,写下当年出发时的情况,尽可能多地显示场景和细节,让大家管中窥豹了解我们如何迈出第一步。因以本人经历为主,特称“男儿”。开头这首小诗就叫《远行》,由此落笔叙述我们背井离乡走上兴安岭的序幕。</p> <p>1970年11月25日,我们集合在东海之滨浙江黄岩,迎着初起的寒潮冷风,先乘客车到宁波,然后登上知青专列,一路向北。时过小雪,冬意渐浓。出发前半个多月,我为选择生活道路日夜思虑,不曾想通过几道关口事先充满悬念,事到临头一马平川。</p><p><br></p><p>支边有些人不想去或有苦衷,我报了名生怕被淘汰。走进体检室,满以为像在校园响应号召去参军那样,要面对一丝不苟的查问,衣服脱光,一处小小的疤痕都要问明底细。可这回情况变得很简单,竟然不用脱衣服,我心中暗喜。脱衣肯定藏不住秘密,左腿皮肤上有两条“大蜈蚣”(术后疤痕),让人解读就等于支边愿望落空。到了下肢检查该脱时,医生只是问一句:“你身上还有其他疾病吗?”我自愿去边疆,当然说没有。他不知我离开学校后受重伤,更不知术后留下严重后遗症,我的体检单于是全部“正常”。与之相反,有人因不愿意上山下乡谎称有病,而检查证明其没病。</p><p><br></p><p>更出乎意料的还在后头。参军初检合格复检总没份,当时我随母亲姓狄,舅舅解放初参军“全家光荣”,可我享受不到这份荣耀,反因外公成分不好无缘扛枪保国。这次到户籍所在地长潭人民公社办理手续,同样家庭,同样的外公外婆,工作人员一听支边,提笔就在最新档案资料上填写“政治可靠”,这四个字是我从小到大得到的最高奖励。为了日后不再节外生枝,我特意随继父改姓高。</p> <p><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50年前老家市中心。我们离开这儿,要去那只在课本上读到过的大兴安岭。</span></p> <p>我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爱祖国爱人民,老师教导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自己又努力,焉能不可靠!虚假的是体检结论“健康”,这个结论让我蒙混过关又哭笑不得。若说大兴安岭来的接收大员全是马大哈,情况绝非如此,同行女老乡童菊贞的情况能说明问题。</p><p><br></p><p>就像姐妹易嫁的故事,童菊贞是顶替妹妹童选琴支边的。童菊贞早两年在黄岩本地插队落户,是公社民兵骨干。要去边疆的妹妹出发前为托运箱子拿麻袋片缝包装,不料那长针突然折断刺向眼睛。大兴安岭接收负责人陈恒太见她有只眼睛瞎了,而她家必须去一个,一定要换身体健康的童菊贞。时间紧迫,县知青办立即打电话向省里汇报,特事特批,于是童菊贞顶替妹妹出征。你看, 人家千里万里来接收,肯定想要健全的人,并且十分认真。</p><p><br></p><p>我一米八五个头,首次见面目测,陈恒太满脸带笑,做了个打球投篮动作,当即任命为班长,还问穿几号鞋。这误会闹大了,我在内心连声说“对不起”。僧多粥少,即便乐以扫大街为业,老家仍然多我这张吃饭的嘴;如果去本地农村插队落户,插秧割稻挑粪,我这身体全都干不了。堂堂男儿破帽遮颜过闹市,有何脸面赖着不走,至于大兴安岭高寒禁区自己能否立足,心里毫无把握。</p> <p><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我们出发前夜住的招待所就在这条街上。</span></p> <p>城西山区没有支边任务,主动来报名有两个人,我是其中之一;城东离海最近的金清镇加入出发行列有十来人,一西一东汇入公交系统,成为同路人。除此还有财贸系统和居民系统,以户主工作单位性质划分。对决策者来说,是将城关以外知青随机进行组合,而对我们而言,就是生活轨迹的框定,决定了日后婚恋生儿育女鸳鸯谱。11月25日,金清镇来的那十来个知青,也像我一样在县政府招待所吃了早餐就到预定地点与城关知青汇齐。我们随身只带棉衣棉裤还有棉胶鞋毡袜,一路向北,一件件上身,直至把旅行袋几乎掏空。</p> <p>在出发的小广场上,许多人起先说着笑着,就像出门去旅游,一上车即刻变成哭的。我没笑,没哭,也不想说话。这些年,我一次又一次欢送先行一步的大哥哥大姐姐到本地农村落户,他们胸佩红花,穿着新蓑衣,挑着新粪桶,我们放鞭炮,高喊“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 停课闹革命之前还写作文。今日终于轮到别人送我,此刻,我的思绪或出现一段空白,以至于那天有没有官方组织的送行队伍,喊没喊口号,放没放鞭炮,后来一概想不起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没有佩戴红花——知青上山下乡势如潮涌,仪式也就简化了。</p> <p><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同年,宁波知青出发前往大兴安岭。</span></p> <p>宁波火车站,知青专列每个座位都贴着名字,下午咱一到达便顺利对号入座。作为班长,白天我顺理成章地做起服务工作,提筐为大家送饭。不管前方是激流是险滩,我心头涌起享受荣誉的兴奋,就像在校当上班干部。</p><p><br></p><p>经过南京专列临时停靠,好些人下车到站台透透气活动一下。金清镇那拨人趁机摄影留念,于是出现征途第一拍,其中有我未来的“孩子他妈”林永飞,这时候她才16岁。专列过长江,看大桥钢铁巨栏呼呼闪过,大家心里一阵激动。六天五夜行程,十年知青生涯由此起步。</p> <p><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我们这一拨知青踏上征途“第一拍”。</span></p> <p>列车呼啸前行,天津站,这回好些老乡下去溜达误了上车,车站安排他们乘直快追赶,途中他们参与该车防空演习。警报拉响列车停靠,全体旅客下车紧急疏散隐蔽,然后,一部分人组成担架队演练抢救被炸伤的旅客,场面可观。</p><p><br></p><p>铁道线上快车追赶专列的游戏几个小时后大获成功,掉队的老乡后来居上。我们在某站刚停靠,呼啦一下他们全回来了,欢呼雀跃,大家又一阵激动。第五天夜间行车,停靠时车厢内忽然骚动起来,有的老乡穿梭走动,嚷嚷着下去卧轨阻止继续前进,说此行支边务工性质是假,即将到达的地方叫瓦拉干公社,落户单位叫大队,是农村,还不如在老家插队落户。这完全是个误会,当时全国各地许多地名叫公社只是时代印记,我们将要进入的塔河区筑路一大队也不是农村的生产大队。一阵咋呼,响应者不多。大家以前只听说,没有真正见过卧轨,但五天硬座对付过来困乏交加,即使谁有好奇心,也懒得去看个究竟。脑袋没地方靠,我糊里糊涂地打着瞌冲。</p><p><br></p><p>轰鸣声中,列车进入大兴安岭,原始大森林愈来愈密集,冰天雪地愈来愈生动。车厢保温性能差,棉胶鞋内结冰了,鞋底和厚厚的毡袜冻在一起,带着冰碴子继续穿,好冷哟。有的老乡爬行李架休息,我也脚蹬硬座靠背上去躺一会,又累又冷,又怕压塌木架,更加睡不着。多次协助送饭送水,十年后返城成家,妻子说,她第一天就注意到我:“高高的个子,很难见到笑容……” 我说:“天涯路茫茫,我病痛缠身,无人可诉又无处诉说,能开心吗!”</p><p><br></p><p>穹宇下,专列如蜿蜒长蛇向北一路狂奔,此刻,神州土地上不知有多少趟火车、汽车在执行着相同的使命,只是目的地不同。</p><p><br></p><p>我们的目的地愈来愈近,瓦拉干火车站就在前方,从西尔根二支线知青连开出的解放牌大板车已停路边。我和老乡们的十年生活图卷正次第展开。这里补充说一句,童菊贞的妹妹童选琴后来嫁给退伍军人去了浙江长兴煤矿。</p> <p><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孩子他妈”1971年秋摄于大兴安岭原始森林。此刻,我与她此生第一次对话还要等一年,孩子出生正好在十年之后。</span></p> <p><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1972年秋我在大兴安岭塔河照相馆留影。</span></p> <p>林海茫茫,岁月如歌。作为筑路工人,我们的足迹印在北国边陲,大山作证——</p><p><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天 涯 路</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学子离东隅,青春献边陲。</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披荆开大路,运出栋梁材。</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5px;">(东隅:东海之滨)</span></p><p style="text-align: cente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巍巍兴安岭,莽莽大森林。</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亮起一片天,勾勒十年轮。</b></p><p><br></p> <p><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浙江黄岩公交系统149名知青,1970年11月25日出发前合影。</span></p> <p><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注:故乡老照片《黄岩青年》杂志社存档,宁波知青上火车照片选自网络,特向作者致谢。其余照片本人留存。</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