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写下来这种心跳的感动（关于写作）

毛歌

有个伟大的小说作家曾经对一个就如何写作而向他讨教的年轻人说道：写作真的很简单，你尽管写，除开写，我想不出来有更好的其他办法。这个年轻人回到家里，摊开稿纸，拿起笔，一脸茫然。他不知道如何写下第一个字，当然，第二个字更让他痛苦不堪。我相信，如果这个喜欢写作的年轻人，不是二十多岁三十多岁，而是一个刚刚一岁多的小男孩，眼睛纯净如山间的水池，而脸上的皮肤就如初秋早晨的露珠一样，他对于外部世界有一种绝对的好奇，这个时候，他对于自身的好奇还没有完全发展，这个过程也许需要耗尽他的一生的宝贵时间，他只是觉得一只麻雀竟然可以在他一米外的地方，在地上跳跃的这件事情令他喜悦，当他走近的时候，麻雀又跳到一侧的树枝上。那是一棵桂花树，开着金黄色的小花朵。他要若干年之后才可以知道桂花树的名字，然后再接着知道月桂的故事，背诵起“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的诗句。在他这个年龄，一个幼童的时候，他急于通过说话来建立自己和事物的关系。他没有语法，——语法是我们所有的语文老师教得最为糟糕的课了。你要寻找一个儿童呀呀学语的句子结构或者其他语法上的事情，你会碰得头破血流。他按照自己的意识来说话，他使用单音节的字，使用所有诗歌艺术里面一再提及的叠音字来和事物建立生动的关系，这是他步入一个叫做生活的地方的重要力量，他越是大胆地不断地说出来话语，他成长的速度就会越快。

显然，这种说话的力量恰好就是他存在的力量。

他是没有苦恼的，他用手指着筷子，他的父母亲则会告诉他这是筷子，吃饭饭的。他看见一条牛在田埂上吃草，爷爷奶奶会蹲在他的身边，告诉他这是牛牛。没有人怀疑指责这种早期教育的伟大意义，“牛牛”这两个字，放在一起的时候，让我们回忆起童年的生活，重返乡村。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最早认识牛，是从幼儿园的书本上开始的，而你不一样，你就生活在乡村，你们家的一间房屋就是牛栏屋，碰巧，你出生的时候，一条小水牛也诞生了。

“这孩子命好。”

“是啊！和牛一天生的。就叫他牛牛就好。”

“牛牛，牛牛，牛牛。”

这是你父母亲在你出生之际的聊天，现在写下来，告诉你，你一定不会相信。但是，我信，因为这是我自己的故事。

接下来，你可以生动地记述水牛在早晨吃草的时候，一边喷着浅白色的口气，一边呼呼地吃草，水牛甚至扯起来那些盘根错节的草根，它朝一侧抬起头来，那些草根不得不离开土地，随着咀嚼的声音进入牛的胃里。牛会翘起尾巴，拉尿拉屎，牛不会看人注意它拉屎拉尿。牛没有羞耻心吗？乡下的孩子会被大人跨下裤子就在路边催尿，而城里的孩子则被引导到厕所里。这是两个世界两种文明，你后来才意识到这是两个阶级和两种文化。

那个苦恼得一个字都写不出的年轻人，突然间意识到一件事情，他接受了一个叫做“教育”的东西的影响，而他忘记了生活本身。这让他有一点懊悔，他觉得他可以写出来伟大的作品，就像那个伟大的作家一样。他开始在稿纸上写下第一个字：“我”，然后他开始描绘他第一次恋爱的感觉，他沉浸在这种回忆中，那个女孩从岳麓山的枫叶林里走了出来，手上一把红色的枫叶，天空到处是惊艳的红色光芒，到处是绚丽的迷人的温暖，到处是南方秋天辽阔的声音。他就站在一棵枫树后面，注视着她的到来，那种令他终身难忘的心跳，越来越清晰有力。

他告诉自己：“我得写下来这种心跳的感动，否则我会死去。”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