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那一日残阳如血——莫高窟

作者:释圆髓

<p>  在没有来漠北,没有到敦煌之前,我对这里的认知只是在诗里,在历史里,在小说里,在图像里,在无限的想象里。</p><p> 今日一见,鸿飞天远,戈壁荒原,风光地貌与我的故土截然不同。</p><p> 现正逢秋季,更是池苑零落,草木萧索,一片荒凉,果然和那诗里说的全然相符:“白雁西风紫塞,皂雕落日黄沙....凉风冷露萧索天,黄蒿紫菊荒凉田。”</p> <p>  应邵在《汉书》写道:敦煌,敦,大也,煌,盛也。</p><p> 敦煌是在汉初张骞出使西域后,以广开西域而盛名。当然,以上说的大,不仅指地域的广大,也意指影响力。</p><p> 继后,汉武帝派霍去病打下了匈奴,设立敦煌为河西四郡之一,敦煌成了中原在军事与政权上控制西域的重镇,是西域进入中原的门户。</p><p> 相应的,敦煌这个地方理所当然地成了,东西方贸易往来的汇聚之地。当时从西域东来的,也有时节、商人、文人,还有僧客。</p><p> 随之,西域文化也相续流进了中原。敦煌便成了这千百年来的文化大都会。</p><p> 也可以说,有了敦煌才有莫高窟这颗璀璨的文化遗珠。</p><p> 所以,敦煌的盛与大,指的是历史意义与影响力。 </p><p> 说到敦煌,毫无疑问地会想到敦煌莫高窟,也是很多佛教徒会去朝拜的地方。</p> <p>  莫高窟坐落在河西走廊的西端,俗称千佛洞。</p><p> 据记载,公元366年,一个叫乐樽的僧侣,来到此处。傍晚,僧侣静坐深观之时,观见对面的三危山顶金光闪耀,极为祥瑞。因此,乐樽发愿,化缘凿窟。</p><p> 接着,因了他的发起,这片山崖便响起了年长日久的叮当声,新的洞窟也一个个地被开凿了出来。</p><p> 现如今,莫高窟的洞窟共有735个,壁画4.5万平方米,泥质彩塑2415尊,是世界上现存规模最大、内容最丰富的佛教艺术圣地。 </p> <p>  9月24日下午,我们游览莫高窟。</p><p>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座标志性的建筑——红楼。红楼九层,依山体而建,看起来气势恢宏,格外醒目,虽然红色已略显斑驳,但是在这茫茫的灰色的沙土中,依然显得夺目耀眼。</p><p> 我隐约记得,曾在照片上看到过这座红楼的前面,有一潭清澈的池水倒影着红楼。可是到了这里,为什么红楼前面只有一片光秃秃的水泥空地?</p><p> 我站在红楼前,仰望整个山崖,黄沙土石,满眼萧瑟。风迎面袭来,异常的干燥,还夹着淡淡的温度,吹得脸颊也微微灼热。</p><p> 莫高窟确实旅客甚多,我们没有通过网络预先订票,而是在现场买的B类票,A类票也比B类票稍贵些。不过,这其中,贵有贵的优势,只有A类票才有导游带领游览,并提供讲解的服务。B类票只能看四个佛窟,并且是在佛窟外定点听广播。</p><p> 当然,莫高窟不是只有这几个佛窟,而是为了保护壁画上的原料不被过快地氧化,所以分期开放不同的佛窟供游客游览。不同的时间段来莫高窟,所看到的佛窟也会是不同的。</p> <p>  游览的过程中,我们这一行人,偶尔也会遇到A类票的游客在听导游讲解,这时也会凑过去听,导游大约讲解三两分钟,听上去也只是泛泛而谈,佛窟中经变的故事也是一带而过,草草了事,就别说品味什么唐代的面容一一气象雍容,优雅端庄;宋代的衣冠一一线条飞动,色彩清雅,这样颇为高级的鉴赏。</p><p> 其实,游客的表现也是很淡然,有的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手机;有的时不时地探探头,好奇地向洞口窥瞄两眼;也有的耷拉着眉眼,想借此小息,试图缓解远道而来的疲惫。</p><p> 整个参观的过程中,我不难看出讲解员讲解的态度,和对佛教文化了解的深度,以及游客对莫高窟热爱的程度,这些与我之前的想象是有很大差距的。在我们家乡,只要是佛教的圣地,民众都会怀着无比的敬意,从眼神,从举止,都能让你感觉到一种敬畏与虔诚,可能是全民信教的原因吧。</p><p>  除此之外,在整个游览的过程中,也会时不时看到游客们指鹿为马,张冠李戴地指认,再加上几句颇为“幽默”的对谈,也会让你大吃一惊,他们的认知水平,了解的程度,加上敷衍了事的讲解员。我想,这样的资源搭配,也只能说是相得益彰的了,大家都不冤。</p> <p>  也许,有些人可能会责问我,这些佛窟是佛教的小众产物,佛教艺术的像徽而已,不是中原的主流文化,有些茫然不知,有些莫不关心也是应当的。</p><p> 其实不然,佛教对中原文化的影响是深远的。</p><p> 先从雕塑艺术上来说,有西式的键陀罗风格,这些艺术形态,大多深受佛教的影响,并且是以佛教的身份带入中原的。</p><p> 在文学上的体现也很鲜明,带来了新的意境、新的文体、新的命意和遣词方法;现如今我们通常使用的语言和文字,也来自佛教,比如:执着、挂碍、刹那、觉悟、等等,这些都是因为大量翻译佛经时产生的。</p><p> 佛教文化也影响了不少的文人,比如:王维、白居易、苏轼,在他们的诗歌里,就有佛教般若或禅宗的韵味。依佛教而产生的文学作品,我就不一一列举了。</p><p> 音乐方面,公元3世纪,中原已流行着梵呗,唐代音乐又吸收了天竺乐、龟兹乐、安国乐等来自佛教国家的音乐。</p><p>  哲学上的贡献就更不用说了,佛教不仅重视因果的学说,还提供人伦道德的指引,更重要的是强调主体自觉,这种理性的反思是超越普通性宗教的,给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各阶层民众,提供了新的思路与独特的见解。</p><p> 所以中原民族的文化里流着佛教的血。因此,可以毫不客气地说,佛教不关关是一个外来的宗教,也是中华文化的源泉。</p> <p>  走进这样的文化圣殿,我想,应该有一点走进自家祠堂的姿态,因为我们的文化里流淌着与佛教相同的血脉,哪怕时光飞腾,辗转重生,文化基因的印记是抹不去的。</p><p> 尽管如此,在游客中,其本上看不到他们有一丝瞻礼的目光,哪怕目光中带有一点点的敬意,投向这个千年的圣地,我想沉睡在这片石窟下国人先祖们的灵魂,也会感到丝丝宽慰。先不说在佛窟前作简单的作揖与驻足,或者合掌礼拜了这些过高的要求了。</p><p>  在莫高窟的这一路上,有一位年长的摄影师,一直跟随着我们,要给我拍照摄像。可能是因为我的着装,看起有异域的情调,在她朦胧的认知中,正符合她对佛教的想象。或许,只是一时的见异兴起,不过,不难看出她是一个艺术爱好者,但仅仅也只是个业余的爱好者。她身处艺术的殿堂,却不知如何取宝,应了那句““身在宝山不识宝”。</p> <p>  有一篇文章里,提到过敦煌美术研究所所长侯黎明先生的亲身经历。上世纪80年代他第一次随日本参访团踏进莫高窟。当时,采访团里有一位80多岁的日本老者,这位年迈的老者,走进洞窟时,他脱鞋、打恭作揖,如此恭敬的态度,令侯先生十分感动。</p><p> 这个小故事,又使我想起敦煌研究院学者尹雁在《日本敦煌学史》中的一段话:“日本的敦煌学研究和中国几乎同时起步,但日本学者有着自己的优势,成绩斐然:和中国学者相比,他们有雄厚的资金支持,可以在世界各国搜集相关资料;和欧美学者相比,他们汉学水平较高,在阅读汉语文献方面毫无障碍”。我个人觉得这是个事实,但这不是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以现今中国的经济水平,只要关注度够,一些外在条件自然就能成熟。</p><p> 日本作家井上靖,写了一本叫《敦煌》的书,这本书在中国深受欢迎,也轰动一时,还拍成电影叫《敦煌》。书中最为重点的情节是:主人公行德为了避免文化瑰宝在战火中化为灰烬,想尽办法把书卷经典藏匿在千佛洞的一个洞窟里,这间洞窟,就是震惊世界的藏经洞。</p><p> 虽然小说是虚构的,但是作者设置这一情节的意图,可以从本书最后一句话得出:“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敦煌石窟出土经卷不仅对东洋史学,对世界文化史上的所有领域而言,也都是灿烂辉煌的瑰宝。要想判明它们对这些领域的改变将起到的重大作用,还需要后人付出更多的时间。”作者的这句话,遗憾中透着勉励,看似在寄意个人的情结。其实,也在侧面提醒中方,提起对文化的保护意识。</p><p>  在此,我们暂且可以不去猜想作者的初衷意图如何,至少在这本书问世后,起到了这方面的作用。据说,当时正因为此书的问世,中国大批的年经人对敦煌的莫高窟才有所了解,开始风靡敦煌。这个现象也说明,我们对自己文化的关注度远不如外国人,毕竟引出这块玉的,不是中国人,而是外国人抛的砖。难怪会有人说“敦煌是中国的,但是对敦煌的情感却是外国的”。</p> <p>  当我们离开莫高窟时,我回望荒凉崖壁上每一个石窟,心中无限感怀。此刻,这里的每一窟都像是蒙上灰的琥珀,让我看不穿,岁月流经这里时是如何的绚烂与仓皇;让我猜不透,这片土地出现了衰相,是从哪一天开始的。现如今文化的皮相虽然被黄沙翻了上来,但是灵魂似乎依旧沉沉地遁入在地底之下。我只能去像象,借着文人的笔墨去想象。</p> <p>  百年前,莫高窟遗世独立,像一枚文化的化石,像沉睡千年的明珠,他的静默不宣只有地下温热的黄沙知道,他匀称的呼吸只有这原野的风知道。</p><p>  直到1900年的某个早晨,一个身着黑色棉布衣,目光呆滞,一脸愚昧样的道士,喧哗了这千年的寂静。这个事件,好像上天开了一个一点儿也不好笑的玩笑,也像是给当时羸弱国民的一个莫大讽刺。</p><p>  接着,千年民族智慧的结晶,就从这个道士手中贱卖了,漂洋过海,到达了东京,彼得堡,伦敦,巴黎。有的人说这是骗术,有的人说是抢取,有的人说这是耻辱,不管怎么说,王道士满是污泥的手中确实握过几个只能换取几斤白面的银两。据说,那一日残阳如血,雨后的路面留下了两条深深的车辙,像罪证,也像伤痕,王道士站在莫高窟的墙头上憨笑着,目送洋人的马车远远地离去,他时不时地用手去摸一摸脸上的尘土,却不知自己已成了一个花脸的罪人。</p><p>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那日,真有人拦下了那运载的马车,现如今珍贵的国宝文物,瑰丽的五千年文化,假如落在当时国民羸弱的肩膀,与涣散的灵魂上,能否托付起这样贵重的遗物.....</p><p> 我想,任谁也不敢保证,那些经卷与文物真的能够完好如初,仪容依旧吗?或许,现如今那满车的文物早已成了满地的破砖烂瓦,又或是哪家墙眼里横插着几张支离破碎的残轴破卷。如果真是那样,历史的天空,不是残阳,而是黑暗,千古的罪人,也许不仅仅只有一个王道士。</p><p>  正如余秋雨写道的:与其自己破坏掉,不如让懂得欣赏她们的外人好好收藏。我不敢说这是最好的结局,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也许,这是一个不错的归宿。</p> <p>  其实,在这个变幻无常的情器世界,一切不过是短暂聚合罢了,时间是一场最大的虚妄,哪有什么三千年的事相,哪怕有,任谁也保证不了在第三千零一年他不会变了天,换了样。当然!一个民族文化的灵魂不是靠几卷出土的经卷可以拯救或焕发的,也不仅仅停留在历史悠久的迷信里,又或在弃新恋旧的观念与执着里。</p><p>  我个人觉得人类之所以会有文明一说,是因为懂得寻根,寻根宛如我们阔别家乡一口井,纵然我们撕裂,纵然我们放逐,纵然我们一次次地被历史的黄沙席卷或是掩埋,然而我们深知家乡的那口井是根是源,是每一次重生的灵感与启发;寻根是对前人开创知识的致敬,是对过去前人眉宇间的汗水生起感恩之心;寻根是我们从这些有着历史风烟的古物里,看到了前人用智慧和心血,以及倾注心力换来的经验而感到钦佩,而非对远古死物的顶礼膜拜;寻根就是对前人的创造、付出、保护、传播,怀有虔敬之心,敬畏之心。</p><p> 为此,去礼敬与守护,才不至于陷入无谓的叹谓,或盲目的鄙夷之中。</p><p>  这才是我们后辈探古寻根的意义所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