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过地中海航线,沿途停靠过瓦尔纳、伊斯坦布尔、里耶卡、威尼斯、马赛、巴萨罗那、巴伦西亚、的黎波里、突尼斯等国家,频繁穿越国际日期变更线,日子混乱。2010年春夏之交,我从普里莫尔斯克(Primorsk)小城的海港,从亚速海经过捷姆留克湾(Temryuk),穿越刻赤海峡,在高加索港装载原油向图阿普谢(Tuapse)航行,从经济航线考虑,沿途抵岸装卸,绕圈子在漫长的黑海中航行,最终抵达敖德萨。我喜欢这样的航线,两个国家间的短途航行,乌克兰和俄罗斯国界接壤,当地港口工班装卸速率低,潮汐影响,经常移泊,靠港时间相对可以延长两天。VLCC跑多了,原油对身体伤害很大,性功能障碍及脱发等现象频发,我也不愿意赚原油洗舱费,每到一个港口,我值班结束后工作交接给三副,就登岸出去玩耍了。菲律宾和印度的水手总喜欢跟着我晃荡着吃香喝辣,跟我随船的唯一中国籍海员,来自海滨城市烟台的小伙—小赵,他是烟台福山人,身高187cm,说话有着渤海湾独具的海蛎子味儿口音,家里包了半座山头种植樱桃,跑船前,在芝罘区各类职业学校里蓬勃成长,在职业学校间的打斗中,倏忽间被打落半颗门牙,人精瘦。他最大的乐趣是热爱妇女,乌克兰娼妓介于非法与合法化之间游荡,红灯区永远是男人簇拥的地方,世界各地的海员们不但重振了敖德萨情色业,而且使失足妇女咒恶扬善、使皮条客改邪归正,小赵在生命中二十多年的积累,排山倒海地倾泻给东欧平原孕育出的乌克兰美女,而小赵也因此铲除了航海上的焦虑并骤然领悟了世界的美与宁静。<div><br>位于黑海西北岸的一个小镇Khadjibey哈治别依(可能我音译的不准确),当时,俄女皇要在乌克兰广袤草原的南端新建大城,引欧洲风尚北上俄罗斯,十八世纪末被改建为军港和商埠,取名敖德萨(Odessa)。后来敖德萨经过建设与发展,商业和工业不断攀升,港埠也不断增大。从那时敖德萨就沾染了西欧强徒的生命气息,不同国籍的族群人士五胡杂处,怡然自得,也是混血儿的乐土,再后来奥匈边境要塞布罗德附近的犹太人也蜂拥敖德萨,二十世纪初叶,它成为当时俄国最大的工商业城市的同时,由于工人暴动、军队叛变和俄日战争的惨败,俄罗斯帝国逐渐式微,敖德萨密布着犹太祖先血淋淋的求生路,沙皇在俄国全境展开大规模的屠犹活动,无论是敖德萨还是尼古拉耶夫,都卷入其中。</div> 敖德萨街道狭长且集中,鹅卵石铺就,沿海岸轴线分布,各自从南北向延展,建筑参次多态,巴洛克风格,形态各异,基础设施自然颓败,年久失修,前几个世纪的古建筑,兼容并包,殖民地生涯对建筑的影响较为深厚,可以透过建筑,遥想当年的繁华市景及熙攘的码头泊船,我用双肩包提溜了一轧乌克兰矿工啤酒,沿着楼群步行,一直走到海滨梯,海边地石基床横亘在防波堤上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像满怀虔诚昂头向天的虔诚教徒,防波提由于落潮裸露的部分被海水及微生物侵蚀的千疮百孔,我边喝边走,没人在意我这个黄种人,林荫路上的金合欢在海风中婆娑,波光粼粼的海水细朦耀眼,海鸥在窃窃私语,在缤纷蓬勃的小城中漫步,不用担心迷路,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在曲折的街巷尽头与黑海相遇,我下意识地眺望不远处蓝色的黑海翻卷着浪,低声怒吼着。<div><br>我不喜欢航海生活的原因,一是外派海员,聚集世界欠发展国家的各色种族,存在语言藩篱,信仰饮食习惯都不同,很难产生友谊;二是所经历的漫长且封闭的航行,使人与人之间冰冷到乏味地步,所有人铁板着脸,埋在啤酒泡沫还有硬邦邦的面包和只有饥不择食才吞咽的各式西餐里。可这些年,我对欧洲啤酒的忠诚与热爱从未消逝,透过酒精,我漠然的表情立刻变得生动,各种无法预料的行为接踵而至。在矿工啤酒诚挚的邀请下,脑神经开始活跃,四处萌生、涌动、迸发。我抿过半口酒,走进人群,推搡嬉笑着的乌克兰姑娘们,穿着玲琅满目的吊带背心和超短裙,金发高高盘起,鬓发凌乱却恰到好处地垂在两颊,脚踩着看似惊险的高跟鞋,步伐轻盈。海滩边的穿着简单衣服的美女晒着日光浴,阳光一照,胴体闪耀,远处的棕榈树绿意盎然,更多的敖德萨市民按部就班地热情招呼着往来旅客或本市居民,整个城市有着饱受殖民生活熏陶的美感。</div><div><br>太阳照在海岸边的影子越来越往下沉,我手里的这款老苏联工艺酿造的矿工啤酒,泡沫细腻,酒精度数高,入口锋利,我把一年的酒精额度全都用在这夏风吹拂的敖德萨。我趔趄走着,转眼间天就黑了。我瘫坐在杰里巴索夫大街啤酒馆前,看着19世纪新艺术派建筑和几个流浪艺术家,配合着手风琴的长调悠悠地荡漾、传散、消失……十几个酒瓶堆塞在我周围,大部分已空了,一些之所以还残留几口,是因为喝醉的我早已鼾声如雷。(文:叶文骏)<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