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下了城门坡,坐东向西有五面窑洞,其中两边是不大规则的土窑,主要是放些柴禾或圈着牲畜;中间的三面窑是砖拱的,有门有窗,住着人,窑是什么时候拱的,听我婆说我爸是在这窑里出生的,这么说至少也有百年历史了。我十六岁之前就生活在这里,应该说我的童年记忆乃至少年趣事就发生在这里。</p><p> 记得这几面窑洞,分别住着八爷一家、二伯一家、再就是我婆和她的儿孙们。窑洞前边圈了院墙,并盖了厦房,于是就形成了三个院落。由于八爷和二伯家没有我同龄的小孩,所以我们也不常去,但是那边屋里发生的事情都会以骂仗的方式传到我的耳际,往往是吃饭时间或着晚上睡觉前,不是八爷家吵架就是二伯家吵架,基本上天天如此,也许吵架就是他们的交流方式。要说原因,我认为更多的还是生活的艰辛和无奈。我婆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大脚女人,并且上过女子学校,她淳朴智善,还不乏幽默,因此我们孩子都喜欢跟在她身边。父母住在厦房,我婆住在窑洞,我和我哥基本上是随我婆住窑洞。窑洞冬暖夏凉,空间较大,前半部分一侧盘个土炕,另一侧则放置桌椅,炕沿和桌椅面对面坐人,就象个客厅;窑洞的后半部分紧挨炕墙是灶台,其它地方放案板和水缸面瓮之类的东西,算是灶房加餐厅空间;窑掌上开个小门,挂着布帘,是深约五六米的低矮土洞,也算是窑洞中的窑洞,通常用于存放疏菜和红薯等,我婆的棺椁在里面放了几十年,由于里面没有光线,小孩子一般都不敢进去。这,就是我童年的家。</p><p> 冬天,我婆把炕烧的很热,或者说灶火通炕保持了炕上的热度,七八个小孩在炕上围坐着,玩耍着……天黑了,先是一家人在窑里拉拉家常,炕墙上放一盏煤油灯,母亲把我们的衣服脱下来逮虱子,并用两个大姆指挤杀,有时候虱子的血肉在指甲盖上粘满厚厚的一层,习以为常了也不觉得恶心,甚至将白色的虱卵用灯焰一烧,听到哔哩哔哩的声音而特别兴奋。爸爸和大大都在外工作,有时回家了不免为我婆买些好吃货,当然数量很少,我婆就把点心一切四块,分给大家都尝尝;还有苹果,我婆牙不好,需要削皮,但她却把果皮削的特别厚并让给我们小孩吃,当时在农村能吃点心和水果就很幸福的了。</p><p> 邻居八爷是个穷书生,与八婆骂仗只会一句“日你妈的"就没有别的词了,但晚上坐在我婆窑里讲这个典故、那个戏词就随口一串串,我只记得他们常说:“要看世上,就看戏上”。八爷的父亲曾经是县资应局长,相当于现在的财政局长,他们说起当年资应局长什么长袍短袿,骡马大车何等威风,我八爷也只有在唉声叹气中找到一点童年的幸福感。三个姑姑嫁的也不甚远,隔三差五常来转转,娘们几个到一块就有说不完的话,东家长西家短,也没人搭理我,我盯着窑顶飘动的黑絮渐渐进入了梦乡,到早上醒来时,他们还在说话,也不知是睡醒了还是没睡。我只知道多少年来婆给姑姑最常叮嘱的一句话就是:“不要看别人,你到你大你妈跟前好些!” 几十年来,不管是骂仗的话还是叮嘱的语,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句。</p><p> 在这些窑洞里,走岀了父辈的童年,也见证了我的童年。现在,残破的窑洞被茂密的酸枣刺笼罩,这里就成了炭渣坡。门前沟的风一阵阵刮过,荒草唰唰,黄土沙沙,仿佛再一次听到了童年熟悉的声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