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大柳树

李士霞

在我的亲情故事里，曾经多次提到了小时候院子里的那棵大柳树。因为在我的心里早已把它和我的家、我的家人以及和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儿们连在了一起，所以我一直对那棵伴随着我长大的大柳树有一种特别的亲切和怀恋之感。但是，却还不曾专门为它写过一个字。

近日，脑子里忽然闪出了一个念头——想写写那棵大柳树。于是，定格在我心中几十年的像“一把巨大的绿伞”一样的大柳树的影像，又开始在我的眼前变得鲜活起来、那些珍藏在我心底的大柳树下的故事也随之变得生动了起来。

大柳树跟我同岁，但是比我大一点儿。当我记事的时候，它已经是一棵高出房子一大截、一个大人都搂不过来的大树了。

　　那时候，我们家住着两间小土房，门前就是这棵又高又大的柳树。说它高大，其实它的树干并不高，只接近一个成年人的高度，但粗壮敦实。就像一个大力士用他那苍劲有力的身躯托举着枝杈繁茂、郁郁葱葱的大树冠高高地探出房顶。宛如一把巨大的绿伞罩着我们的院子、罩着我们的家。大柳树的前面有一个小小的芦苇塘、西面是一棵葡萄架。房后面还有一个大一点的芦苇塘，院子周围是解放军的菜地和夏天长满花草的大野地，顺着东房山有一条垄沟，从房后面大河里抽上来的水一直向南流过给那一大片菜地浇水。因此房前屋后的芦苇塘里总是蓄水充足，滋养着那满池塘里细 细的芦苇。垄沟东面的小土道儿上，每天都有上下班和过路的行人来往不断……

这，就是我最早的心目中的整个“世界”。

　　由于住的是散落在厂子周边的土房宿舍，因此每家每户之间的距离不是很近。在很小的时候，极少有机会接触到同龄的小朋友，每天跟着姥姥在家里玩。

趴在家里的窗台上看看外面，这一定是我们每一个人了解外面世界的第一个窗口。同样这个窗口也让我对我的“世界”有了最早的认知，院子里的大柳树总是第一个进入我视线。无论是冬天在呼啸的北风中摇摇晃晃的满树枯枝还是春风拂过之后那一树朦朦胧胧的绿色；也无论是夏日里微风摇曳的那一树碧绿还是秋风萧瑟满院落下的那一片金黄，让我记住了四季轮回、寒来暑往，岁月更迭我也慢慢长大。

当大柳树的树冠泛起微微的淡绿色的时候，太阳升高了姥姥就领着我们到东房山晒太阳。这时候垄沟向阳的土坡上和墙根儿的小草也开始返青了，有嫩绿的尖叶子小草也有青青的野蒿子的幼芽儿，看见这崭新的绿色，不由得让人一阵欣喜。姥姥找来一个小的玻璃瓶，我们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拔出来，装进小瓶子带回屋里。为了让它们枯萎得慢一点儿，我们把小玻璃瓶放到水缸旁边。顿时，满屋子里弥漫起了小草和野蒿子那特有的清香，这春的气息让人感觉神清气爽！

每天都出来玩儿，眼看着小草一天比一天高、一天比一天绿，柳树的枝条上那一串串黄绿色的幼芽儿也渐渐地长大了，没过几天就把那两片包叶就撑开，露出了浑身长满了金黄色小米粒儿似的花穗儿。我们管它叫“小老鼠儿”。随后这些“小老鼠儿”又纷纷落下，落得满院子都是。抬头再看看大柳树的枝条上，已经挂满了全新的绿茵茵的小柳叶儿。

大柳树又绿了起来。布谷鸟也总是忘不了用它那洪亮的嗓音向人们报道着春天的到来！听，窗外传来一阵阵清晰的“布谷……布谷……”的叫声，我们立刻争相跑出门外，却又怕发出声响惊飞了鸟儿，于是蹑手蹑脚地在院子里昂着头从大柳树的枝杈间仔细地寻觅着布谷鸟的身影。“布谷……布谷……”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那灰褐色的鸟儿静静地落在大柳树的梢头，在颤动的枝条上轻轻地翘动着尾巴向远方眺望，小嘴还不住地一张一合“布谷……布谷……布谷……布谷……”那悠扬婉转的声音随风飘荡……

又听得“笃笃笃……笃笃笃……”这一连串急促的、富有节奏感的声音响起，哦，这是啄木鸟又来给大树和电线杆捉虫子了。院子前面的菜地里，有一排木质的电线杆和一颗大枣树。每年的春天，啄木鸟大夫都准时地来这里给它们“义诊”。这时候我们就搬一个小板凳坐在大树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啄木鸟大夫给大树和电线杆子治病。你看，那漂亮的啄木鸟大夫稳稳地站立在笔直的电线杆上，红色的小脑袋快速地左摇右摆在聚精会神地寻找着什么，同时那长长的尖嘴巴像小鸡啄米似的使劲儿地啄着电线杆子，并发出一阵有力的、嘹亮动听的敲击声“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人们常说，“没有梧桐树引不得凤凰来”。我们家虽然没有梧桐树，自然也就没有凤凰来。但是，院子里的大柳树却常常招引来许许多多好看的、叫不上名字的鸟儿。那时候的生态环境好，厂子周围有一排排高大的杨树，树冠相连犹如茂密的丛林。那里栖息着好多漂亮的鸟儿。常常看见它们从那里起飞又陆续落到我们家的大柳树上，成群的叽叽喳喳的麻雀、喳喳叫的喜雀自然不用说了，小枣核（胡)儿、黄雀……也都是很常见的，另外还有一些新奇、美丽的鸟也经常飞来飞去。比如，身上长着绿色的羽毛，长长的尾巴是红色的鸟；红色的肚皮黑色身子白白的翅膀的鸟儿；还有一种大鸟儿，长着像凤凰的脑袋、土黄色的头黑白相间的翅膀……它们用轻盈多彩的身姿和清脆悦耳的啼鸣装点着门前的这棵郁郁葱葱的大柳树，给我们家的小院子里平添了勃勃的生机，也给我们的童年带来了许多的快乐！

　　

　　夏日炎炎，微风吹过柳枝轻摇，在大柳树的掩映下院子里总是凉爽宜人，从不感觉闷热。我们一天天长大，常常和邻居家的小伙伴儿聚在一起玩。我们家的院子里自然也是大家最青睐的地方。我们一会儿在葡萄架下面寻找酸酸甜甜的红葡萄吃、一会儿在大野地里采来各种各样好看的野草、野花、逮蝴蝶、捉蚂蚱……在院子里玩过家家，一会儿又从房前屋后的小芦苇塘里劈一把芦苇叶子做成小船儿，在大垄沟里放小船玩儿……最开心的是荡秋千，那时候我爸爸在比碗口还粗的大树杈子上，用木板和绳子给我们栓了一个秋千。我们脖子上戴着粉色喇叭花编成的花环，抱着小花猫排着队等着打秋千，你打一会儿，我荡一会儿玩得别提有多美啦！大柳树下洒满了我们的欢声笑语……

上学了，放暑假的时候，我们都要在学习小组里一起写作业。地点就在我们家。每天上午8点准时地在院子里树荫下放上桌子，几个同学坐在小板凳上读书写字一丝不苟地完成老师布置的各项作业。院子里大柳树上蝉鸣鸟叫；大柳树下书声琅琅……

　　夏日的夜晚更是迷人，等天色完全黑下来，外面的蚊子就少了、 院子里也渐渐变得凉爽起来。我们就把小炕桌放在院子里，爸爸沏上一壶茶，我们用刚打来的地下水泡上几个西红柿、菜瓜或黄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瓜果、喝着茶水有说有笑地乘凉。葡萄架旁边姐妹们一起种的一片紫红色和黄色的野茉莉花此刻正在盛开，满院子里都弥漫着它那浓郁的幽香。

一家人总是说着一天在外面听到看到的新鲜事儿；爸爸、妈妈也常跟我们说起一些过去的事情，听起来蛮有一种“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的意境…… 姥姥总是爱指着天上的星星月亮给我们说一些牛郎织女、玉兔捣药之类的神话传说……

仰望天空，月朗星稀高远而深邃。院子里树影婆娑，清风徐徐带来阵阵清凉。四周静悄悄的，耳畔传来的只有从房前屋后芦苇塘里飘出的沙沙响声和青蛙王子们或低沉婉转或嘹亮奔放的叫声，以及周围菜地里、草丛中隐蔽着的那些虫儿们发出的似断似续的低吟浅唱。我们在轻声细语地谈天说地……不觉中，却忽然发现有几只螃蟹从院子下面爬过来跟我们凑热闹，有的竟然直接爬到了我们的脚下……

柳树下，我们度过了无数个这样恬静安逸的夜晚……

　　因为柳树的生存能力特别强，很容易繁殖。所以春天的时候常常有邻居找我爸爸要一棵挺拔粗壮的树枝，栽到自己家的院子里。这也让我们萌发了想亲自栽一棵小柳树的想法。于是，我爸爸在大柳树上砍下来四棵树枝，我们姐妹四人在院子下面的空地上，每人栽了一颗属于自己的树。 院子里面一棵大柳树，它的旁边围绕四棵小柳树，这温馨的造型像极了妈妈呵护着孩子、孩子们在依偎着妈妈。每天看着自己的小树茁壮地成长心里充满了快乐。同时也让我对大柳树的“身世”产生了好奇，只知道它跟我同岁，但是不知道它是怎么来到我们家的？我妈妈告诉我，五八年我们家刚搬到这里的时候，院子里空空荡荡，我爸爸就找来两棵木头柱子埋在院子里栓绳晾衣服。后来门前的这一棵竟然发芽长叶儿了，而且没有几年的功夫就长成大树了。看着眼前这棵根深叶茂的大柳树，让我想起了那句“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话。真没想到，这么大的树我爸爸当年还真的是“无心插柳”啊！

秋天来了，大柳树的叶子慢慢变黄，院子里总是有扫不完的树叶儿。小时候的冬天来的特别快，还特别冷。北风呼啸大柳树高大的树冠被刮得摇摇晃晃，我特别心疼大柳树，怕它刮倒了，不敢往窗外看。白天也也让姥姥挂上窗帘，以至于长到十几岁了还是怕刮大风。

其实，冬天的大柳树也会有它美丽的外表。下大雾的天气里经常会出现雾凇。满树的枝杈好像是被蓬松的冰渣包裹着，仿佛一夜之间大柳树变成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放寒假的时候，我们在院子里跳房子、跳皮筋，太阳用它那极大的能量努力地驱散着浓浓的晨雾，偶尔也会在树杈间露出来一只眼睛乜斜着我们，这时银装素裹的大柳树披上了一层柔柔的阳光。树枝上包裹着的那一层冰渣渐渐地融化了，啪啪地直往下掉，躲不及就会落在我们的身上……

七六年地震以后，家家户户都在外面搭起了临建棚。生长了十八年的大柳树也尽已所能地为人们奉献着自己的一切——人们各取所需、物尽其用，满树上粗壮的枝干都已成为人们建临建棚的“栋梁之才”！从此陪伴了我十七年的大柳树成了我永远的回忆。

那时候，四棵小树也有七八岁了。虽然没有长得像它们的妈妈一样高大，但是浓密的树荫早已能为我们遮阳蔽日，我们的临建棚就搭在四棵小树下。后来我们搬到了新建的家属宿舍，只有那四棵小柳树依然守候着曾经给了我们无数欢乐的家园，成为我们常常想起的地方……

　　

　　一晃，离开老房子几十年了。 土房子、葡萄架、大柳树、大野地却始终在心里无法忘记。那里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还能不能再找到一些童年的印记？今年春天，我妹妹心血来潮，想回她的出生地去看一看——

现在，那里已经变得面目皆非。从前那一片空旷的菜地和大野地早已被高高的围墙和各种颜色的围挡圈成了一个个小型的停车场、修理厂、废品回收站之类的小厂房，几十年前的小土房子肯定是早以不复存在了。但是在那一片杂乱无章的围墙与厂房之间，仍然能看见里面比较集中的生长着不少的大柳树。它们树冠相连茁壮茂盛。那是不是我们当年亲手栽的四棵小柳树呢？春柳悠扬，给出了明确的定位——那里就是我们曾经的院子、曾经的家！但是，由于疫情的关系，每一个大门口都防守得相当严密，尽管一再说明是来出生地看看就走，还是被告知:外人禁止入内。近在咫尺却不能进到里面仔仔细细地看一看那些大柳树，不能近距离地在那里走一走看一看，实在是有些遗憾。只好在围墙外面录了几个视频，也算是并不屈此行吧。她把视频给我们发了过来，从她说话的声音我们能感觉到此刻内心已经有些激动。当然，我们看见视频里的这些大柳树也是同样的激动。因为它们及有可能就是我们姐妹四人当年栽下的那几棵小柳树，或者说它一定是我们家院子里大柳树繁殖的后代。

当年，我爸爸的“无心插柳”，成就了我们家院子里的一棵大树，延续到六十多年后的今天依然是“柳树成荫”。让我们再一次想起了什么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在缅怀前辈、感恩大自然的同时，也让我们再一次想起了院子里的那棵大柳树和大柳树下曾经发生的那些永远都忘不了的故事……

　　这是视频里面的一个截图，看上去虽然没有当年我们家院子里的那棵大柳树高大茂盛，但是依然很亲切。

　　这是封面大柳树的图片，它来自网络，因为外形跟我们家的大柳树很相似，同样有一种亲切感。谢谢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