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瞬间

白草

<p><i style="color: rgb(1, 1, 1);">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人生如同一艘沉船,从一开始它就在下沉着。那我们就让它沉得美一些,沉得慢一些吧!</i></p> <p>  人一生当中生与死的问题时常会困扰着我们。世人没有不怕死的,只是未临“鬼门关”。世人没有不贪生的,只是已到绝望时。但世上舍生忘死、视死如归的人确实存在,当他们把生死看透,就坦然了,在无奈中不愿苟且,就毅然取义成仁了。然而,有的时候不等你反应一个生命就结束了,也就无所谓贪生怕死了。</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p><p> 1985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第二年,我们刚刚兵改工集体转业,我在团部技术科做质检工程师。当时大秦铁路的建设正如火如荼,西端即将开始铺架。从韩家岭铺轨基地出发第一座特大桥就是御河特大桥。这是一座长2000多米的电气化铁路双线桥梁,60多个墩台,桥墩高度在10至20多米之间。架桥机架梁前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对桥梁支座的支撑垫石和预留锚栓孔进行复核检查,支撑垫石的标高、平整度和锚栓孔的位置、直径、深度直接影响到桥梁支座的安装质量和全线的铺架进度。1片32米T型梁有2个支座,1个支座需要1个支撑垫石和8个锚栓孔,1个双线桥墩共有8个支撑垫石和64个锚栓孔,全桥将近500个支撑垫石和3900多个锚栓孔,检查的工作量是很大的。</p><p> 检查是要爬桥墩的。桥墩施工结束后,脚手架就全部拆除了,只在桥墩上挂一个钢筋焊接的软梯通向地面,供测量、检查、施工等人员上下桥墩使用。那一段时间,我每天都要去抽查几个桥墩,并把相关问题通报给施工连队。</p><p> 有一天,我在爬一个桥墩,当我爬到离地面20多米的托盘墩帽位置,两手扣住支撑垫石,右腿抬起准备跨上墩顶,左脚用力登着钢筋软梯的横档时,意外发生了。那个钢筋软梯的横档一端的焊口开裂了,我的左脚沿着横档开始侧滑,腿一软整个身子就开始下坠,当时我本能的死死扣住支撑垫石,迅速的收回右腿踩在梯子的横档上,稳住了身体,等身体稳定后我爬上了桥墩顶。完成检查工作后,我坐在2米多宽的墩顶上,望着20多米下方的河谷和远处的村庄、田野,恐惧一阵阵袭来,心里发虚,不敢下去了。</p><p> 不知过了多久,我想一直座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于是就强镇定起精神,把恐惧的心专注到如何下去。我紧紧地握住钢筋,每落下一只脚都要确认踩稳了,再落下另一只脚,一步一步我从20多米的高空爬了下去。当我回到车上时,司机看到我的脸色不好就问我“这次检查时间好长啊?我都想出去找找你了”,我说“没有什么,今天有点累了”。</p><p> 半个月后,负责铺架的兄弟单位进入我们的管区开始做铺架前的准备工作了。那天上午,我们指挥部的会议室里正在召开铺架协调会,铺架单位的领导与我们团的领导一起研究御河特大桥铺架的配合工作。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二营的试验员急匆匆进来报告说“一名测量兵从桥墩上摔下来了”,我们的老团长一听报告,没等他说完,立马起身就往工地跑,我们几位同志也跟着一起向工地跑去。跑着跑着铺架单位的领导从后面追了上来,并且比我们还快赶到了出事地点,原来是铺架单位的一名测量兵出事了。</p><p> 出事地点在8号桥墩,那名测量兵已经被抬到桥下的一辆“马槽车”上,车的三面马槽全部落下形成一个急救平台,二营的军医和卫生员正在上面抢救。一阵紧急处置后,军医和卫生员无奈的停止了抢救。看来人是没有希望了。</p><p> 我们来到8号桥墩下边,地上有一摊鲜血,一顶安全帽和两只鞋子散落在附近,一把展开的测量钢卷尺从7号墩垂下来落在地上。在场的测量人员向我们报告了事情发生的经过。</p><p> 那天他们在使用钢尺进行桥梁跨距的复核测量,一名测量兵先爬上了7号桥墩,就把钢尺的前端挂在桥墩上,等着另一名测量兵背着钢尺上到8号墩顶,然后两人把钢尺拉水平后测量跨距。然而他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没有注意到在两个桥墩之间有一路垂直于铁路的10KV高压电线。那名测量兵把钢卷尺系在腰上,然后就顺着钢筋软梯往上爬,随着他一点一点的爬升,钢尺也一点一点的上升,等快到8号桥墩顶部时,钢尺与高压电线搭在了一起 ,顿时那名测量兵的后背就冒出来电火花,紧接着人就从10多米的高空坠落到地上。悲剧就这样发生了,我们年轻的战友血洒塞北高原,为祖国的铁路事业献出了宝贵的生命。</p><p> 在这样的场景下,我联想到前几天我在桥墩上发生的一幕,心里既后怕又庆幸,生死就在一瞬间,由得了谁呢?</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p><p> 1989年,我们承担了大同市新荣区上深涧煤矿铁路专用线的建设。那是一条位于山区的运煤铁路,沿线沟壑发育,地形复杂,桥梁、隧道、路堤、路堑都有,土石方数量很大。当时我在工程段任副段长兼主任工程师,我们的段部还驻在大秦铁路湖东编组站。</p><p> 那一天,我带着技术员和测量班的同志乘坐“双排座”工具车从段部出发到上深涧煤矿铁路专用线工地进行测量。山地测量,视线很差,难度很大。忙碌了一天,太阳快落山了,我们也到了收工的时间。在我们准备返回时,遇上了检查工地的业主单位的指挥长,接他的车还没有来,于是我就请他坐我们的车,送他回去。“双排座”的驾驶室是可以乘坐六个人的,我挨着驾驶员,指挥长挨着车门,都坐在驾驶室的前排,其他同志坐在后排,由于驾驶室满员,有三位同志还站到了后边的车斗里。</p><p> 从工地到业主指挥部的驻地要从路基上下到山沟底,再爬上一个很陡很长的土坡才能到达,都是坑坑洼洼的临时施工便道。我们的车到达沟底后,驾驶员利用惯性开始加速冲坡。由于坡陡转弯,车的速度很快就减了下来,驾驶员急忙开始减挡,然而,就在这时发生了意外情况,只听见汽车变速箱里发出“咔、咔”的响声,低速挡怎么也挂不进去。这时,汽车正处在陡坡的斜面上,而挡位却处在空挡状态,车速已经降到零了。慌忙之中,驾驶员一边踩住刹车、离合器,一边继续换挡,但变速箱仍然是“咔、咔”作响,挂不进挡。然而,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刹车失灵!汽车在陡坡上居然没有停住,而是开始慢慢倒溜起来。情急之中,我狠狠的把汽车手刹拉起,但是仍然无法使汽车停止倒溜。</p><p> 外边车斗里的三位同志感觉到情况不对劲,身手敏捷,转身一跃都从车上跳了下来。驾驶室里后排的同志由于视线不好,还没有意识到危险,业主指挥长已有所察觉问到“车怎么开始倒溜了?”。这时只有我和驾驶员知道汽车是停不住了,危险已经降临,我高喊“不好,溜车了!大家抓牢了!”。驾驶员侧着身把头伸出车窗,一边向后方观察,一边打着方向盘,控制着汽车倒溜的路线。然而,汽车越溜越快,很快就要失控,如果继续溜下去,我们一车人必定要跌落到路边的深谷中。千钧一发之际,驾驶员果断向右侧把方向盘打死,这样汽车在后溜的惯性和前轮转向的作用下,猛然改变了运动方向,就像圆规画圆一样,以后轮为圆心,前轮画了个半圆弧,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汽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向,并且滚翻在了便道的上。</p><p> 这一刻时光仿佛一下子被冻结了,一切都静了下来。几秒钟后,我隐约听见有人在喊我们,我恢复了知觉。这时,驾驶室里很昏暗,空气中散发着汽油味,前挡风玻璃已经粉碎,如同结了霜一样白花花的。驾驶员抱着方向盘在我的上方压着我,我侧着身子压在了业主指挥长的身上。我用力把破碎的挡风玻璃推开,双手按着地上的玻璃碴子从驾驶室里爬了出来,接着司机也爬了出来,这时坐在后排的三位同志已经脱险,只有业主的指挥长静静地蜷缩在驾驶室里,没有一点反应。我们迅速把他拖出来抬到路边上,他才苏醒过来,我们检查后发现他的一条腿和脚上都被发动机流出来的冷却水给烫伤了。我们从工地调来两台大货车,一台车送业主指挥长去医院做检查和救治,一台车拖那辆翻了的“双排座”。</p><p> 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我们几个人步行返回到施工连队的驻地,到了连队才发现我的两只手血迹斑斑。在卫生所里,卫生员用双氧水洗去我手上的血污,手掌上布满了被玻璃碴扎破的伤口,有些细小的玻璃还在伤口里。卫生员小心翼翼的用手术刀把玻璃从伤口里拨出来,然后消毒敷药进行了包扎。那天回到段部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了。</p><p> 第二天得知业主的指挥长肩部还发生了骨折,这令我非常的内疚。庆幸的是其他同志都安然无恙,我们又度过了一劫。</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p><p> 2004年,我在集团公司的项目上任指挥长。在一次桥梁混凝土浇筑施工中,由于浇筑过程控制的不好,发生了支架坍塌事故。</p><p>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悠闲的人们都在忙着过年,再过一个星期就是春节了,而大桥的建设者们正在凛冽的寒风中奋战着。夜里二点多钟,值班员来敲我的门,报告工地出事了。我立即起身穿衣来到楼下,司机已经备好车在等着我了。</p><p> 到了现场,原来整洁有序的工地已是一片狼藉,惨不忍睹。白天还高高耸立的桥梁模板支架,已全部垮塌,钢筋、钢绞线像面条一样软软的挂在两边的桥墩上,几百立方未凝固的混凝土散落一地,二十多名作业工人从支架上滚落下来,全身沾满了混凝土,像泥猴子一样坐卧在地上。人命关天!险情就是命令,我和同志们立即开展人员抢救、搜寻和清点,并且采取措施,防止次生灾害的发生。警车很快就来了,开始现场警戒和交通管制。急救车也迅速到达,穿梭不停的运送着伤员。</p><p> 当时我们也无法辨别伤情,把作业人员全部送到了医院。经医生检查后确认有4人骨折受伤,没有生命危险。其余人员都无大碍,在医院观察休息后就陆续出院了。经过清点核实,当班人员全部找到了,没有人员死亡、失踪。如此惨烈的事故中没有发生亡人,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p><p> 人员抢救和现场处置结束后,我们立即投入到现场的清理工作中。“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令我非常感动和敬佩的是那些工人师傅们,在极其严峻的危急时刻,他们奋不顾身的抢救伤员,排除险情,仅用三天时间就清理完废墟,十二天后就在原地重新恢复了施工。就是这些其貌不扬,浑身尘土的人们,在关键的时刻,挺直脊梁扛起企业的责任,临危不惧拼死挽救危局。生命在这一刻又一次绽放出了壮丽的鲜花!</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p><p> 2009年,我在深圳的一位大学同学,查出肝癌已经是晚期了。在他弥留之际,想再见见老同学,他的爱人向我们转达了他的这一愿望。我们十多位同学当天晚上就从各地赶到了深圳。第二天早上我们来到医院,他躺在病榻上,三个月前同学聚会时还一起登五台山、游平遥古城活蹦乱跳的人,已经枯瘦的变了形。我们围在他的病床前,都表现的轻松欢快,与他有说有笑,尽量用同学的友情为他驱散病魔的痛苦和死亡的恐惧,但是内心深处却悲伤沉重不堪。他的情绪非常好,与我们也是谈笑风生,这样的情景甚至让我怀疑是不是医生把病情夸大了。</p><p> 同学相聚,终有一别。然而我们与他的这一分别将是永别了。我们每一位同学都来到他的床前,强忍着悲痛与他握手道别,安慰他要坚强,转过身来一个个已是泪流满面。而我那位同学是个硬骨头,脸上带着笑没有一滴眼泪,反而安慰我们,让我们放心,他一切都想开了,没有什遗憾。</p><p> 我们依依不舍的走出病房,来到医生办公室进一步确认他的病情,负责他的医生告诉我们,他是见到你们非常兴奋,前几天已经是半昏睡状态了。在返回宾馆的路上,我们大家一言不发,都还没有从医院的状态中走出来。我一直在想着我们离开后他一个人躺在冷清的病房里会有多么的难过。</p><p> 回到宾馆取了行李,同学们就各奔东西散了。第二批同学是下午赶到的,见面时,他已经是昏迷之中了。</p><p> 第二天早上,在我上班的路上,一位同学打来电话告诉我他走了。生命有时候是如此之脆弱,如此之短暂。我看着晴朗的天空,匆忙的人流,一样的天,一样的地,却是不一样的人生。</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五)</p><p> 2018年,春天体检时发现我的肺部有一个2cm的结节,我是一个医盲,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而我们的健康管理公司的医生却紧张起来,帮我联系专家会诊。后来医生建议我做个穿刺进一步诊断。活检报告出来了,未见肿瘤组织学依据,医生又建议我去进行结核病治疗。我又经过9个月的服药治疗,期间几次做CT检查,那个结节依然在那里,没有变大也没有缩小。后来结核科的医生又建议我去看呼吸科的医生。呼吸科的医生又建议我进一步检查和观察。</p><p> 一段时间以来,这个肺结节深深地困扰着我。我频繁的在网上查看肺结节和肺癌方面的知识,网络也越来越多的给我推送这方面的链接,以至于一打开手机、电脑,就蹦出几条来,每天都笼罩在忧虑、压抑之中。我自认为自己还是一个坚强的人,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心态,但是却很难从这种负面的情绪中解脱出来。</p><p> 后来,不留遗憾的心里使我得到了巨大的安慰。如果是肿瘤,早发现早治疗,如果不是,那就继续观察,及早防范。长什么东西那是天命,但是能够做到不耽误病情,不留遗憾也就满足了。</p><p> 在不断地看医生的过程中,我从医生们的态度中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种种诊断信息都没有指向肿瘤。尽管医生们都没有排除肿瘤的可能性,但是也没有一位医生做出肿瘤的判断。虽然有了肺结节,但是没有被诊断为肿瘤,难道不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吗?想想也是,一个人吃五谷杂粮,食人间烟火几十年了,你还能总是赤子一个,或是得道升仙?多少都会有些毛病的。</p><p> 就这样我走出了阴影。不过有的时候,我还是不甘心,问医生这个结节会不会消掉,医生一脸狐疑的看着我问“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是的,人总是得寸进尺。贪婪之心不可有啊!那就让它在吧,我不禁在心里偷笑起来。</p><p> 二年过去了,那个2cm的结节如今还在那里,我已经接受了它,它将忠实的伴随我直到生命的尽头。</p> <p>  </p><p> 我们传统的思想总是“悦生而恶死”的,对生命越是珍重、热爱,对死亡就越是恐惧、痛苦。我们都是那样的热爱生命,但到最后都要无奈的离开人世,或壮丽,或平庸,或惊天动地,或悄悄地去,不带走一片云彩。</p><p>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人生如同一艘沉船,从一开始它就在下沉着。那我们就让它沉得美一些,沉得慢一些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