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山谷的一侧有一个水塘,因为总有一些野鸭子在这里生活,地方上的人就称之为野鸭塘。除开野鸭子,还有翠鸟、鹭鸶和紫水鸡,水塘靠近西边的山坡处,长满了各种灌木,那些一直试图贴近水面的橡树枝,为水鸟和野鸭子提供了搭建窝巢的方便。我们后来绕道山路往里走的时候,就看见已经有五六个鸟窝,呆在窝里的小鸟伸出来细长的脖子,左右摇晃。像鹭鸶那种鸟,从水塘的另外一面飞回来,水面上就始终有一线影子,等它们在枝条上还没有落稳当,小鸟的叫声便清晰的可爱而可听见了。</p><p>路上遇到了一对夫妻,牵着狗,看见我们走过来,就站在路边,突然间问起我们来。</p><p><br></p><p><br></p><p>“你们是访问者吗?”</p><p><br></p><p><br></p><p>这句话问得并不唐突,那意思是他们生活在这里,我们从另外一个地方过来。</p><p><br></p><p><br></p><p>“啊,我们都是访问者。”</p><p><br></p><p><br></p><p>我指着我们这个几个人,然后微笑着对这对夫妻说:</p><p><br></p><p><br></p><p>“我们,我们大家都是人生的访问者。都走在生活的道路上。”</p><p><br></p><p><br></p><p>就造访一个地方而言,任何一个外来的人都是访问者 ,能够问你是不是一个访问者的人,要么就生活在这里,要么和你一样也是从另外一个地方过来的。你去辽宁的阜新旅行,你是湖南人,你的长相、皮肤、眼神和说话的样子,让阜新的人一看就觉得是外地人,是一个访问者,而你和同伴到了西班牙,在托莱多那样的古堡打量历史沉默的身影,你在那里随意遇到的一个人,几乎都有可能和你一样,来自于遥远的别的国家。有一次陪朋友一起去新西兰旅行,在最北端的海角,瞭望三面磅礴的大海,风浪和阳光一模一样,扑面而来,逶迤的山峦沿着海岸线构成了伟大的悬崖峭壁。在那里,除开访问者还是访问者,如果我们自己是从中国过来的,那么,四周的人,只有一问就可以知道他们来自法国德国日本美国或者南非,而在灯塔附近碰到的中国人,则会让我们惊讶得他们来自于哈尔滨或者宁夏。这种彼此都是访问者的身份,帮助我们的并非是通过一两句问话就可以建立起来的温暖亲切的人生关系,问完话,我们各自走自己的道路,一方不知道另外一方的名字,像我这种喜欢就人生的旅行做些笔记的人,有时候还会在描述某个路人的时候,给他(她)一个“约翰”或者“卡翠玲娜”的名字,隔了一些时间,他们的印象会模糊到怎么都想不起来。</p><p><br></p><p><br></p><p>这种问话所建立的人生关系,其实是指向我们自己。如果意识到我们自己就是一个人生的访问者,那么,我们对于任何其他人来说都是陌生人,都是某个地方的短暂旅客。这让我想起来梭罗在《瓦尔登湖》整本书一开始的第一段的最后一句话:“如今我重又当起文明生活的过客。”这个“过客”的英文原文是 sojourner。我相信很少有人会注意这样一句话这样一个词,我相信甚至那些大学专门讲授《瓦尔登湖》的教授一辈子都会忽略这样一个词语对于梭罗全部哲学和美学思想的意义以及其重要性,这种忽略导致了我们一开始就偏离了和梭罗建立关系的基本方向,而且越走越远,也导致了我们对于自己的认识变成了一种肤浅和故作高深的骄傲。</p><p><br></p><p><br></p><p>百度翻译里把 sojourner理解为:</p><p><br></p><p>旅居者</p><p>逗留者</p><p>寄居者</p><p><br></p><p>下面还有一个例句:</p><p><br></p><p>We think that today everyone is a sojourner. 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是寄居者。</p><p><br></p><p><br></p><p>这种短暂逗留和寄居的感觉,一下子扩充了这个词语的内涵,一下子让我们突然想起来中国古代文人喜欢使用的另外一个词语“羁旅”。每个人都是另外一个人的陌生人,每一个人到达另外一个地方的时候,都是那个地方的短暂停留者。有一年因为飞机延误,我从上海机场搭乘出租车到附近一个叫做川沙的小镇暂住一晚,就着黄昏的安静,我一个人走过几乎每一条小街,竟然还无意中撞到一个木工博物馆,才知道在那个小院子里深藏着中国几千年的鲁班文化。我至今记得这个小镇的一点印象全都来自于那几个阿姨给我的指引,而我记不起她们的样子,当我用善良来描述这种偶然的际遇的时候,很有些慌张和焦虑。这一生也许只有这样一次去这个小镇,正如一生中只有一次去赞比亚的维多利亚大瀑布一样。</p><p><br></p><p><br></p><p>短暂地停留在这个叫做生活或者人生的地方,你和我一样都无法回避这种短暂性。既然是访客是逗留者,那就好好珍惜这个词语赋予生命的意义,这会让我们感动,而突然间有一种对抗短暂性的力量。寄居的人生,始终带着漂泊感,始终带着一种不确定性,始终带着隐约作疼的脆弱感,这使得我们每一个人无论在哪里遇见谁,都有了一种辛酸的共同存在感。如果悲悯和同情的基础根源于此,那么,我们就不再那么趾高气扬,不再那么飞扬跋扈,不再那么自渐形秽。</p><p><br></p><p><br></p><p>在路上在公车上在旅行的异国,如果碰到一个陌生人问你是不是一个访问者,你不要慌。保持安静,保持微笑,这会使得“你是一个访问者吗”的问话,变成沉默的音符……</p><p><br></p><p>(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