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天是农历的十月初一,是陕北人祭祀的日子,今天要给去世的亲人去烧纸,烧冬天穿的衣服,叫送寒衣。这让我又怀念起了她,整理出为她写的文章,以寄哀思。</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常老师走了,在一个烟雨蒙蒙的日子。天气刚刚入秋,突然很冷,绵绵细雨变成了寒雨,透着沁骨的寒意,这个世界上又一个在乎我的人走了。大家都说她终于不用再疼痛了,终于不用再操心了,终于再也不用大把大把的吃药了,终于可以不受罪了……可不论怎么安慰,都不能减轻我内心的一点点悲哀——她走了,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她再也不会在半夜说烦心事了,再也不会与毛毛辩论了,再也不会叫我儿子毛腾子了,再也不会坐在家里和她聊天、说人生了,我只知道她这一次是彻底的离开了,带着对人世的无限眷恋与热爱,不舍与牵挂,永远的走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走的当天就有人写文悼念她,文中有怀念,有哀悼,有伤心,我却提不起笔,每每提笔都会泪湿纸巾,故也作罢。以前在给学生讲《祭十二郎文》时引导他们体会为什么韩愈在侄儿逝去多日才提笔开始写悼文,现在明白那是难以自禁的悲哀。现如今,我再一次的深深体味着这种伤心与难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时候很难理解大人在失去亲人时的嚎啕大哭,总觉得这一声声的嚎泣中多少夹杂了些表演的虚假的成分,甚至在自己三十岁的时候,我仍然不能理解这种悲哀。直到近几年,有几个亲朋好友相继离世,我竟然伤心得难以自持,终于明白,这世上有一种痛叫做死别,这种阴阳两隔的悲哀让人着实体味了什么叫伤心。昨天几个朋友相聚,有一个朋友说,现在的孩子缺乏死亡的教育,我没有做声。说实话,对于死亡我们尚且认识浮浅,怎么来教育孩子?不知死,焉知生?对死亡的思考可能有助于我们理解生的价值和意义,可又有多少人真正的敢于直面死亡,敢于直面人生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太史公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难,处死者难。也就是说怎样面对死才是一件难事,而她就是敢于面对死亡的一个人,这种人,至少在我的身边罕见,可以称得上是大勇之人。</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常老师已经走了十多天了,市井中一切照旧,生活依然有序,似乎一个人的离去并不会对任何人有什么影响。大街上的吹拉弹唱,迎亲嫁娶,都在照旧。听说日本首相因病要辞职,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日本总还是会有首相的。所有的人和事依旧会成为历史的一粒灰尘,被后来的尘埃埋没,大家终将会忘记。鲁迅曾在《纪念刘和珍君》中写道:忘却的救世主快要降临了吧!我也这么觉得。不写点儿什么,感觉对不起那一段难忘的时光以及时光里的人、时光里的事,还有历历在目的景。</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03年刚调到母校任教时我二十五岁,灰头土脸,身无长物。物质限定的不仅仅有想象,还有社交。因为囊中羞涩,所以我也很少与同事出去热闹。这里面除了自己性格的因素之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物质的拮据造成的自卑。从那时开始我就喊她常老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语文组是个大组,组员在两个办公室里办公,两个办公室斜对着门。我在背面,她在阳面。背面阴冷,人很少去。我对面的桌子是许建锋老师的,因为他经常来无踪去无影,又高度近视,大家都喊他许大仙儿,他似乎也经常不在,所以我是背面办公室里的看家人。阳面的办公室人气很旺,除了阳光好,还有许多大神、大仙儿以及大姐式的人物,其中称得上大姐大的人物有三个:高如梅高大姐,白青梅白大姐,常风琴常大姐。三位大姐超级有大姐范儿,用我亲姐的话来说:你的这些朋友算不得顶尖的漂亮,但都超级“顺眼”。这些顺眼的大姐会给年轻人很多的帮助。</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儿子小时候没有人带,有时候开会升旗也不得不带在身边。冬天的早晨,孩子经常会冻得小脸通红。有一次带着他在会议室开会,因为他和“大姨”们的亲密互动,让我挨校长的训示,至今历历在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坐在三位大姐的前排,儿子坐在我的旁边。三位大姐极尽挑逗之能力,与儿子开心地玩耍。孩子毕竟是孩子,哪里经得住逗?安静的会场上,突然发出了孩子清脆的声音。校长勃然大怒,喝斥道:“谁家的小孩?带出去!”我带着儿子,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留下她们三个在那里尴尬。</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04年我买了房子,欠了一屁股的债,生活过得胆战心惊。每天都害怕手机铃声会响起,手机不响的日子便是好日子。因为只要手机一响,十有八九就是要债的人。2004年的夏天,正在装修房子,能赊的赊能欠的欠,就这样摆布着新家。买房子的时候曾借朋友一万元,他打电话突然要,所有的钱凑齐了还差五百,我束手无策。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那时候的通信尚不发达,在几次开口碰壁之后,我灰溜溜地坐在办公室一筹莫展。马上放学了,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起身出门,看见常老师一个人坐在阳面的办公室,喊她一起走。她问怎么这么迟了还在,我说朋友催债了,自己不知道去哪凑那五百块钱。她二话没说,拿出一沓钱就准备数,突然停下来问我:“钱都还债了,你和儿子这个月的生活费呢?”我没有出声。她数了两千递到我手里说:“还五百,剩下的钱是你和儿子这个月的生活费。”我一下子愣在那儿。虽说平时大家是同事,关系也不错,但却从来没有金钱上的来往,她的信任与大方让我一时不知所措。</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05年的夏天,房子装得差不多了,邀请她去家看看。因为没钱装,房子里就只有墙、地板和窗帘,其他什么也没有,包括沙发。和孩子爸爸买了几瓶啤酒,和她一起走到了人民路。那时的人民路尚在修建之中,路边有一些大的铺路砖。路左右全是空地,没有一家商铺。路灯很亮,路很宽,中间的隔离带上还未种树种草,一垄黄土。我们三个就随意坐在大马路中间尚未种树的隔离带上。就着月光、灯光、清风与啤酒,品谈人生。想想也好笑,都穷得叮当响了,还有心情畅谈人生?!忘了当时谈了什么,总之是很晚才回去。月朗风清,酒意微醺,三个人晃晃悠悠步行回学校。</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酷爱写诗,有诗集传世,但她却并不给我看。她经常说的一句话是“那些诗是写给别人看的,你不要看。”我想大概也是因为我太过浅薄,很难理解她大喜大悲之后藏着的睿智,所以也很少细品她的作品。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与她是陌生的,甚至我都没有她的一本书。有一次和她要书,她不给。我要买,她又不卖给我,说“看那干什么?好好的管好儿子和女儿才是正事。”她不希望我有才,但她希望我幸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确切来说她是一位诗人,诗人总会有一些诗人的特质在。例如她能把一股毛线绳系在脖子上、腰上,系出不一样的文艺范儿;她会把地摊货穿出专柜的感觉;她能把字写得龙飞凤舞,自己都不认识;她会把答案拿错,给学生把题全部讲完,第二天又讲回来;她会把生活过得诗情画意,一束枯死的花,她也要拼凑出诗意来;她会给每件衣服取一个名字,然后按着心情去穿衣服;她会在病容的脸上细细地描出眉毛;她会在出门前涂上喜欢的口红……尽管生活给予了她太多的苦难,她依然笑着去拥抱生活。</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的诗人气质还表现在对待感情上。每一段感情她都如飞蛾扑火,用尽全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她对待爱人倾其所有,孤注一掷;她对待朋友,尽其所能,坦诚热情;她为孩子倾心付出,计之长远。她虽久病床,但总觉得她似乎已看破了尘世,悟透了生死,对生活对世界也看得通透,总有源源不断的能力与能量去爱这个世界。</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她生病的期间,也曾经回来上过一段时间的班。拿她的话来说,无论什么情况,日子总是照常要过的。她就住在我们一个单元的楼上,毛毛很喜欢和她聊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毛毛出生四十天的时候,赶巧那时候她也在靖边,曾和另外两位大姐还有叶老师来看毛毛。我问她孩子亲不亲,她一个劲儿的说:好丑的孩子。走了之后在电话上告诉我:孩子不能夸好,要夸丑,要说臭,这样才好养活,没有小毛病。我居然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毛毛长大后,也特别喜欢与她一起谈天讲地,讲《论语》,说“毛诗”,两个人凑在一块儿,叽叽咕咕,一会儿大笑,一会儿窃窃私语,活像一个大疯子带着个小疯子。她经常会把毛毛捧得不知天高地厚,曾戏谑收毛毛为她的关门弟子。后来毛毛听到噩耗,躲进自己的卧室里面不出来,第二天出来,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我想一个孩子怎么装也装不出伤心的模样,她没有白疼毛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以前我常给她说:“多给毛毛教些东西,毛毛喜欢与你探讨问题。”她笑着说:“毛毛我是教不了的,我说一句,她可在那有十句等着我。是她给我教,哪里轮得上我讲啊。”毛毛在常阿姨家里似乎要比在自己家里还自由,所有的零食她都知道在哪里,她的阿姨和两个姐姐也都宠着她,所以每到假期,只要她们在,毛毛就一心想着上楼上去和姐姐们玩儿,和她的常阿姨聊天。</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高考前一段时间,我的焦虑似乎已经影响到了儿子。高考第一天考完后,儿子的数学考得让我崩溃,孩子的情绪极其低落。她发微信说,摸摸儿子的头,啥也不要说,离孩子远点,不要在孩子的眼前晃。说自己眼睛难受,快要睁不开了,要给儿子多加油,她要去吃药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7月20号,佳禾发消息说她妈妈几次深度昏迷,担心熬不了多久,如果能醒来,有条件视频一下,见上一面。可后来,也没有能够再看一眼,我们谁都无法预料什么时候是彼此的最后一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对于死亡,她曾多次说到,甚至如何安排丧事的细节都曾提到,包括选墓地、买棺材。后来在绵阳医院病重的时候又提到后事。我问她为什么不回来?想办法回靖边来,总有亲朋好友可以帮助。她说没有办法回来,人是回不来了,骨灰送回来吧!她给孩子已经说过回来有什么需要帮助,就找叔叔阿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呜呼哀哉,如她所料,只有骨灰回来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生中的好多悲事、苦事,似乎都让她经历了,吃尽了。佛家讲究人间有爱恨痴怨念,拿不起,放不下。她是爱而不得,恨而不能,痴而无果,怨而不释,念而不绝。临了,所有拿不起的、放不下的,再也不必去拿,再也不必去放。心心念念的故乡的山山水水,终究是没能再回去,没能再看一眼,承受生命中太多的悲苦,客死他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佳禾说,她走得很安静,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这滴泪中究竟包含了多少复杂的情感再也无人知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一蓑烟雨任平生,她的笔名是烟雨,不知道当时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选用这个笔名,如今,烟雨迷蒙的日子送她离去。</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遍观古今,几乎所有伟大的文人墨客都有相似的遭遇:活着的时候,爱过恨过,被辜负过,被欺骗过,被冷落过,潦倒落魄,沉沦下僚,甚至穷老孤独,但身后却有荣耀非凡,位列仙班,受后人瞻仰供奉。暂且当她是飞升上仙,脱去了人间的悲苦,洗去了凡世的尘埃,于天庭之上,观人间疾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谨以此文献与逝者!</p><p class="ql-block"> 2020.8.30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