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忆母亲》

谭莉

<p>《忆母亲》</p> <p>  近两年,父亲总爱给我们回忆太太、爷爷、奶奶的事,每次说起来都能感觉到他老人家对父母亲及祖母的深深思念。前段时间我就有想法把大爹、爸爸和三叔以及一些亲人为缅怀爷爷谭鄂松写了一本不算太厚的名为《铁血铸忠魂》的书,翻写成电子版以存档,以便家人及亲朋好友观之。但因诸事繁多,再加上内心一直不能平静,也就一直没有按照想法去做。今早陪父亲去12小对面的中医馆看医,路途中谈起昨天大爹发来治疗腿疾的视频,看见大爹右腿弯曲行走,父亲又想起了奶奶为他们兄妹几人操心的往事,絮絮叨叨的给我说了一路。回来后就想,趁今天周末又加上寒衣节,明天又是奶奶106岁冥诞,先摘录一篇父亲在2007年写下的一段回忆奶奶的文字。以后会持续地将这本回忆录翻写成电子版以存档。&nbsp;</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忆母亲》——谭品端&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p><p> 母亲吴散珍,是祖母三哥吴赤生的长女,1914年农历10月2日出生在湖南省宁乡县巷子口镇笔山村“守让堂”。稍有文化,天生丽质、贤惠、聪明能干。母亲生下我们兄弟姐妹六人,除健在的哥哥振宇、我和弟弟谭明外(我三叔谭明已去世6年了),还有分别于1942年夭折的弟弟德召,和1946年夭折的妹妹慧茹,再就是1948年难产在母亲腹中的未曾谋面的弟弟。德召、慧茹夭殇时虽都不到一岁,但他俩,特别是慧茹妹妹坐在木制方形童车里。手舞足蹈时美丽活泼的笑容,给我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印象。</p><p> 母亲与父亲相濡以沫,感情笃深。在家庭是父亲主外,母亲主内,家里大部分事情是母亲料理的。母亲非常坚强且很能吃苦,就在解放前父亲横遭国民党安化县当局迫害期间表现得尤为突出。</p><p> 1943年父亲被安化县反动当局抓进牢房后,母亲四处奔波,求亲访友,请律师诉讼,力图通过多方努力讨个说法,营救父亲。为了保释父亲,不惜把家里最好的年产30担谷(约合5亩地)的水田作为“礼品”。当从朋友处得知反动当局企图秘密杀害父亲的消息后,母亲通过关系把信息传给狱中的父亲,父亲才下决心在狱友的帮助下,冒死越狱逃跑。</p><p> 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母亲既把主要精力放在解决父亲的问题上,又要照料家庭和兼顾分别在宁乡县黄绢乡中心小学寄宿上学的哥哥和先后在宁乡几家亲戚家寄读的我,经常徒步奔波于百里之外的县城(梅城)和通往宁乡县大甲冲、五里堆、沙田等地的山涧小道上。我一直很难想象,母亲是用多么大的毅力和勇气,以柔弱之身,背负行囊,披星戴月,艰难地一步一步度量着每一段奔向亲人的路程。有一年放了暑假,母亲为了满足哥哥和我回家与久别的祖母相聚的愿望,又怕打草惊蛇,惹祸上身,就带领哥哥和我俩半夜从外公家起程,穿越30多里山路和丛林,在天亮前进了家门。</p><p> 有一年,母亲由于忙于奔波父亲的事情,竟然顾不得在寒冬到来之前给远在宁乡黄绢乡中心小学上学的哥哥送去夹裤和棉衣,结果哥哥因受冻患了膝关节炎,双膝红肿,母亲把哥哥接到外公家,一面请医生治疗,一面用盖酒坛的陈年垫布热敷,才治好了哥哥的腿痛,送他重返校园。对此,母亲一直心存歉疚,几年后一提起此事母亲还在自责。哥哥在黄绢乡中心小学上学时,正是家庭财产被国民党安化县当局查封期间,家庭经济拮据,一时交不齐学费。有一次母亲带着我去找当时在该校搞庶务的表兄谢子谷(是母亲姨父谢觉哉的次子,我们叫二舅),请他设法宽限一下,不要使哥哥中途辍学。为说话方便,把二舅请到学校(宁乡县五里堆徐家祠堂)旁边的小石桥上,本来乳汁不多的母亲,这时奶胀了,就顾不得许多,站着躬身泪眼模糊地向小河里挤奶,坐在一旁的二舅为她宽心,年幼的我只是木然注视。长大后,特别是身为人父以后,我才体味到母亲当时的苦涩心情,她当时牵挂的是已经离开几天,嗷嗷待哺的幼女和因经济拮据面临辍学的儿子,一个是手心,一个是手背,作为身负多重压力的母亲,又能怎样从容应对,真是心如刀绞,只能让泪水和乳汁一起流淌。</p><p> 父亲热情好客,且喜欢喝点酒,经常外出会亲访友,有时回来带几个客人进门,不论什么时候回来,即便是深更半夜,母亲都会笑脸相迎,以她精良的厨艺,做上有滋有味的下酒菜,温上自己家做的米酒,让父亲和客人品尝;即使父亲一个人回来,也是相见如宾。父亲喜欢吃腊牛肉,母亲每年都要精心制作。其实,我家的生活是很节俭的,哥哥和我小时候穿的衣服,特别是冬装,基本上都是用大人的旧衣服改制的,穿补丁衣服是很平常的事情,到上五年级以后,我俩每人做了一件平江布面的棉大衣,这是最体面的衣服。一家人穿的鞋子,都是母亲和祖母亲手缝制的。有一件事情我至今记忆犹新,1948年母亲分娩难产后,身体一直不好,父亲专程从20里外的黑泥田请来西医赵伟(那时农村西医很少)为母亲治病,赵大夫诊断后,建议注射盘尼西林,但当时在农村这是稀贵之物,后来还是赵大夫帮忙用银元从长沙买了一支盘尼西林,母亲认为价格昂贵,没舍得用,到1949年父亲患病时,母亲拿出来让父亲用了。从这支盘尼西林上,既可以看出母亲持家从俭的品质,更彰显她对父亲的一往情深。</p> <p>  我参军在宁乡大甲冲和母亲离别时,她声泪俱下地说:“品伢子,你们父子都参军了,到部队一定要好好干,我要焚香秉烛,祈求南岳山菩萨,保佑你们父子平安顺利”。虽然她的想法现在看来,淳朴得有点迷信,但充分体现了一个妻子对丈夫、母亲对儿子的深厚情感。然而万万没想到这竟是我见母亲的最后一面,也是听她最后一次对儿子的嘱托。</p><p> 母亲受父亲冤案株连,流离失所,衣食无着,最后不得不隐姓埋名,带着三弟改嫁安化县仙溪镇合云村塘湾里刘南山为妻。对这些当初我一无所知,只是到了1953年春天,继父刘南山的一封突然来信,才道清了事情的原委,但此时的母亲,已因难产离开了人世。而我远在宁夏,未能为母亲送终,每每想到这,总让我不止一次的心酸流泪,痛悔万分。</p><p> 1984年3月,就在父亲冤案平反昭雪后不久,我从遥远的宁夏固原回到了阔别34年的故乡安化东山,经知情人指点方位,当时年过六旬的父亲生前挚友刘萼苏叔叔,不辞劳苦,热情的陪伴我,乘车至仙溪镇山口后,徒步翻山越岭,逆袭而上,沿途打听,直至傍晚,终于找到了母亲曾经的家。继父的侄子刘如中和爱人李巨吾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还安排刘叔和我在母亲曾经的住房内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在弟弟刘如中的陪同下,去到母亲与继父的坟前看望阴阳永隔的母亲。刘叔指着母亲坟上一株硕大的蘑菇对我讲:“你母亲坟上的菌子,意味着你们兄弟兴旺发达。”若真如此,我那慈爱的母亲,在九泉之下,还在关照她的这些不孝子孙。</p><p> 2001年10月哥哥和我协同亲朋好友,再次去母亲坟前,(哥哥1956年专程从甘肃兰州市来此接弟弟谭明到长沙)原本打算将母亲遗骨运回祖山重新安葬,后协商无果,只是在坟前稍作祭奠,不过聊且欣慰的是,我两次去都听乡亲们讲,母亲生前以她正直善良的人格魅力,博得众相邻的好评,且继父一家待她都很好。</p><p> 在生活中往往是悲哀和伟大同在,我的祖母是这样,我的母亲在接过祖母的接力棒后也是这样。惟其悲哀,却更伟大,惟其伟大,又更悲哀。我的祖母和母亲都不悔的走着同样的路。为她们的丈夫,为她们的子女。跪在母亲的坟前,我深深的呼唤:我可怜而伟大的母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