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掉的大黑牛🐮

厚德载物--邹海秋

原创：忘不掉的大黑牛🐮

作者：邹海兰（海秋五妹妹）

2020.11.14

黑牛是有神性的，老子当年就是骑着青牛出关的。我有幸也有过一头黑牛。

我的牛有一对漂亮的犄角，比他壮

他的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他一出生就成了孤儿。它是吃奶粉长大的，可是奶粉实在是贵，他的食量又大，母亲想了一个办法，给他喝奶粉之外喝米糊、油茶面这些现在流行的婴儿辅食。当时合家担心营养不足而耽误了牛生长，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事实证明，这是十分成功的喂养，现在的婴儿都是这么喂养的。大黑牛长得又高又壮又有灵性。到了饭点，不用呼唤，就在厨房（我家的厨房外面就是庭院）门口翘首以盼了，不抢不闹，还知道等待凉[liàng]凉[liáng]些再喝。

我记事的时候大黑牛已经当家里顶梁柱了。春耕靠他，夏犁靠他，秋收也靠他。

不会干活去地里搅混的我经常是在大家干了一天的活之后，跟着坐牛车回家了。坐牛车很舒服，木板的车，在牛不疾不徐的行进中，不管什么样的路，大黑牛都给我们一个悠然的匀速。先上坡，走过长长的河堤，再下坡，路过水闸，慢悠悠地走到村里，从村子的东头走到西头，不用提醒不用催促，走回家里。他对这个村子这些路比我熟悉，我们虽然辈分相似，但他年长我好几岁。

我我坐在车上，数一株一株慢慢地路过的杨树，有时候就慢慢地晒着太阳睡着了。

坐牛车有一个有趣的游戏，就是闭上眼睛你会感觉牛在拉着你向相反的方向走，牛车速度慢得可以让你在长路上有各种幻想和幻觉。牛车拉过四季，拉出了一种悠闲，一份宁静。

大黑牛吃东西也吃得特别悠闲。牛是没有门牙的，他用舌头将草卷进嘴里捋走，先装进肚子，然后反刍。他在肚子里装了满肚子的草，春夏是青草，秋冬是稻草，然后趴在房子的东面，慢慢反刍，他用他的磨牙在那里能咀嚼一天，白天看见他的嘴在动，夜晚去瞅瞅，发现他还是在那慢慢地嚼着。

大黑牛在家里的地位很特别。他是爷爷的宝贝，爷爷这个放牛人整天和牛在一起。野外有草时牵着大黑牛去吃青草，大雪冰封天下之后，爷爷就给用铡刀铡稻草，稻草拌上玉米面和稻糠，和上点水就是牛冬天的美味了；母亲爱牛，小牛犊是她喂养大的，她常常怜惜牛无棚遮风挡雪而在冬天给牛披上一个草袋片来御寒；父亲敬牛，大黑牛在干活时从来不用催促。牛车拉着满满一车柳条，要过一条特别泥泞的四五米宽的河沟，牛会先在岸边运气，静静地等待几个呼吸，深深地吸几口气，然后奋蹄一气呵成渡过河流，过河之后悠然地甩几下尾巴又慢悠悠地沿着路远去了。陡的上坡、低的沟、高的坎，他都是这样从容不迫。

大黑牛这个孩子也犯错。他经常喜欢撒欢，他会在放牛的爷爷不注意时，挣脱缰绳漫山遍野的撒几个欢，让爷爷追得气喘吁吁，喊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会在附近有母牛的时候，花痴地追着人家跑，一天都不好好吃草。我不知道他的求爱成功过没，村里有过和他一样乌黑油亮的小牛犊出生过。

人的一生经常是由无忧无虑的童年、不断求索的青少年、担当责任的中年和安然度日回忆往昔的晚年构成的，我希望我的大黑牛也能这样。可是他不由自主。

他的悲剧始于爷爷的生病。爷爷得了胃癌，缠绵病榻半年后生命走到了尽头；他的悲剧也源于父亲有女无儿，二姐姐初中毕业后接替了爷爷的工作，两年之后，父亲在女儿的前途和黑牛的命运之间做出了抉择。

我从来都觉得黑牛是家里的一员，我会给他挠痒痒，给他哄大瞎虻，给他打蚊子，拍死的蚊子流出来的血和我的血是一样的鲜红的颜色，我从没想到他是财产。

当父亲将缰绳交到买牛人手里时，牛对入侵者的敌意消失了，他的蹄子停止了踢蹬，他静静地流着泪和买牛人走了。父亲一遍遍地和买牛人说不能杀，可是我们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一丝一毫都没有。

很多人在吃肉的时候都不愿意承认动物是有思想和感情的，可是我一直相信有，小羊羔会和孩子玩耍成一团，我的大黑牛会用他地脖子轻轻地蹭我，他又黑又亮又大而圆滚滚的眼睛会在被这个家放弃时一直流下滚烫的泪水。

每一次我想起大黑牛离开了这个家时，我疼痛的良心都会被泪水再洗一次，为那不得不把伙伴当财产的岁月而悲伤，为村庄里永远消失了牛的身影而难过。当几千年里一直作为我们伙伴的牛变成了食物，我们的进步带着好几个种族的悲伤。

2020年11月14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