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屋

黑猫白猫

<p>  魂牵梦绕的故乡老屋——熟悉的砖瓦石阶、风车石磨、厅堂天井和炮台楼,还有一个个鲜活的面容,勾起了我们多少儿时回忆与故土情怀……</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1.梦回老屋</span></p> <p>  一天晚上,我又梦见了故乡的老屋。</p><p>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梦见它了——老屋就在老家现住宅的前方,我每次回老家,都会随心去老屋走一走,看一看——跟梦中的情景一模一样:</p><p> 老屋“四井十厅”的布局,正适合聚族而居,是客家人的团结精神的集中体现;厚实的黄土夯就的墙体,就像老屋深厚的历史,记载了多少老屋人的过往;幽长的巷道,犹如通向儿时的时间隧道,勾起了多少童年的回忆;屋顶层层叠叠排列整齐的瓦片,已长起了斑驳陆离的青苔,写满了沧桑;那两扇古朴厚重老旧的大门,在我用力推动下“吱扎”作响,它见证着老屋多少人来客往;大门口和厅堂门的花岗岩“门墩石”和石门槛,已被族亲们坐踩得光滑可鉴;一个个小小的窗口,把阳光透射进来,刺破了屋子的黑暗,树木、窗户在地下留下一组组或静或动、变幻不定的光影……</p> <p>  我的目光一一凝视抚摸着那些老物件,它们依旧停留在那个固定的位置——老旧的香炉高高地立在厅堂正中的祖台上,积满了厚厚的香灰,还插着一大把香烛根儿,空气中似乎还摇曳着红烛的亮光,弥散着祭祀后淡淡的檀香;厅堂角落的两架大石磨,上面堆放着许多其他杂物,让它们看起来不堪重负,而在它们的生命历程中,曾经轻灵地的转过了多少岁月,为家族人们磨制了多少可口的食物;老式的风车占据了半个墙面,转动把手,它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动,似乎在诉说着它辉煌的历史——在它的旋转扇动中,流过了多少金黄的稻谷和乳白的大米,养活了多少家族亲人;还有那一张张宽大的老板凳,给辛劳的人们提供了休憩的坐儿,儿时的我们,常常躺在这样的板凳中进入梦乡……</p> <p>  梦中的人物脸谱逐一呈现——年迈的祖母往地上撒着谷子,“咕咕……咕咕……”地逗引着一群大大小小的鸡,一把抓住母鸡,摸摸看看有没有生蛋;父母亲扛着锄头,挑着肥料,去往田间地头,朝阳照耀下把影子拉得老长老长;邻居婶婶大嫂们往返着从水井里往各家挑水,木桶里清澈透凉的山泉水晃荡晃荡浇洒了一地;叔叔哥哥们背回了一大把木柴,整齐地码放在屋檐下;姐姐们提着刚从小溪里洗好的衣服,嘻嘻哈哈拾阶而上,把衣服晾晒在屋门口的竹竿上;我们年纪尚小的弟弟妹妹们则在屋坪下哼着歌谣,蹦来跳去,玩着游戏,欢声笑语,无忧无虑;随着大人们声音拖得老长的呼喊:“蛮伢崽,食夜嘚!”孩子们一哄而散,遗落了一地的小石子,以及那画着稀奇古怪、只有我们自己才懂的方圆图形和线条……</p><p> 仰头望去,屋檐下挂着一个个泥巴筑就的燕巢,一只只燕子匆忙地穿梭于天空、原野和屋檐之间;也常常停留在从屋角横斜而过的电线上,优雅地休憩,像一个个跃动的音符,奏起动人的乐章……</p><p> 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亲切之感在心中油然而生。</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2.建筑历史</span></p> <p>  赣粤边界的低矮丘陵,起伏和缓,延绵不断。一条河流蜿蜒向南,穿越了省界,是东江的上游源头,称“九曲河”。流经老家屋门口的小溪,自东向西流入九曲河,村落民居就散落在河流两岸地带,临水而建。</p><p> 村落的十几个屋场,兴建于上个世纪50年代,基本是“三井八厅”的围屋格局,80年代随着人口的增加,变成了“四井十厅”模式。</p><p> 常听父亲言道,解放前村里的居民住得还更加散乱,基本上是在山坑旮旯里。在老屋场对面的一条山坑,叫“羊经坑”,是曾祖父这一辈家族的生存发展之地。在我儿时依稀的印象之中,那里还有几个老屋基,尚存些许断壁残垣,后来慢慢变成了菜地。小时候跟祖母去劳动,她老人家指着那一些残土堆,介绍说这一处是哪家伯公家的老屋,那一处是哪家叔公家的老屋;这一处是大厅,另一处是卧室,再一处是厨房。</p><p> 父亲也多次提到,老一辈人家生活条件太艰苦了。瓦房很少,草房居多,不时进风漏雨。常常一个房间,兼作卧室和厨房,甚至床头就是猪圈,日子过得艰难。</p><p> 解放后,随着人口的快速增长,需要兴建更多的屋场,来解决住房问题。于是在祖辈们的努力下,近十座传统客家民居建立起来了,逐渐形成了现在村落的格局。</p> <p>  我老家所在的屋场,称为“河坝冈”,是在一个小山脊上开发出的小平地。她北靠一座小山包,小溪从东、南、西三面环绕屋场缓缓流过。曾听风水先生介绍过,“背山面水环抱风水”主“悠远深长,含蓄隽永,聚养生气,人杰地灵”,是一块上好的吉祥风水宝地。撇开这些玄之又玄的说法,从地理科学角度来说,坐北朝南面水的老屋,利于采光、避风和取水,“得山川之灵气,受日月之光华”,适于颐养身体,陶冶情性,也符合人们对自然现象的科学认识。</p><p> 家族的屋场,是祖父和他的兄弟们,尽合族几十人之力,足足花了三年的时间才建成的。简直无法想像,在当时低下的生产力条件、落后的劳动工具、物资匮乏的时代,祖辈们如何一锄一铲地挖山石,一畚箕一畚箕地挑土石方,一块石一块石地垒地基,一杵一杵地夯土墙,一肩一背地运木头,一斧一凿地作栋梁,一块瓦一块瓦地盖屋顶……这需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财力?从屋址选择、规划设计、材料运输,到全程施工等等,融入了多少祖辈们的心血与智慧?一代开基祖辈,骄傲地在家族历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p><p> 如果从谷歌地球上观察,或从高空鸟瞰,整个屋场就是一个整体。实际上这种格局,属于赣南客家围屋的一种类型,非常适合聚族而居。屋场的开基祖辈的兄弟们,对这些房屋进行了合理地分派,家族的亲人们从那时开始,就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3.格局形制</span></p> <p>  屋场在上世纪50年代最初的建筑,房屋全是土木盖瓦构造,整体呈水平的长方形“目”(罒)字形,东西方向约十二丈,南北方向约六丈;“三井八厅”格局,大致呈东西对称,三个天井,大小八个厅堂;两纵8房,两横8房,加上三个天井之间的2房,共计平面近20间(后来在东西两侧各增加了几个房间),大多是两层楼房;屋场四角是三层楼房,农村人称为“炮台楼”。这种格局的围屋,在某种程度上跟北方的四合院有点接近。</p><p> 屋场东侧和南侧各有一个大坪。七八十年代,在屋场南侧、西侧和北侧又建了十间瓦房,屋场规模扩大了不少。</p><p> 屋场的大门朝向东面的,如果你从大门口走进屋场,是一个长方形的院子,东西长约十丈,南北宽约两丈。有三扇门朝向南面,这就是整个屋场的朝向了;自东向西依次是东小门、正大门、西小门。东西两个小门进去,各是一个天井和上下两个厅;各个房间门口都是朝向天井或是上下厅的。正大门进去也是天井和上下厅,其中上厅是大厅;但是天井东西两侧各有一个小中厅。三个天井之间是两个厢房,门口朝向天井。有两条东西向的、长长的巷道分别联通了三个上厅和三个下厅,从巷道可进入上下两个横排所有房间。大中小厅和巷道,组成了四通八达的屋场内部交通网络。</p> <p>  在屋场的所有建筑形态中,最具特色的是两项:“天井”和“炮台楼”。</p><p> “天井”是指宅院中房与房之间所围成的露天空地,其上部是四面向内倾斜的屋顶屋檐。晴天的阳光,通过天井照亮了大厅小厅、巷道和房间;下雨的时候雨水通过瓦片汇集到屋檐,降落到地面井池中,并通过地下暗沟排到屋场外面。其中一个井池中挖了手摇抽水井,另一个井池里摆放几盆花木。这样,天井成了兼具了采光、纳阳、通风、取水、集水、排水、防火、绿化等多种功能的建筑形态。</p><p> 小时候,我们爱围着井池追逐嬉戏,撑着棍子或徒手跳过井池玩耍;或者坐在井池边讲故事、唱童谣;或者透过天井仰望蓝天白云飞鸟或闪耀的星空,遥想天井之外的世界……</p><p> 一个天井,沟通了天、地、建筑、人文,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天人合一”的思想,人与自然就这样和谐共生……</p><p> “炮台楼”,从名称上看,是整个屋场的“防御性”建筑,其实是从典型的客家方形围屋中的碉楼(也称炮楼)演化而来,已经不具备军事防御性功能,已完成转化成了居住功能。通常是建在屋场的四角,比普通的楼房高一层,为三层楼房结构,房屋面积也略大一些。四座“炮台楼”高高在上,拱卫着这座古堡式的客家民居。</p><p> 孩提时代的我们喜爱捉迷藏,最隐秘的地方就是躲在这四座“炮台楼”的某一个角落。我们也常常站在“炮台楼”顶的阳台上,高高地俯视地面的忙碌的人们、觅食的家禽、摇曳的花木,眺望远方的青山小溪、田野村庄、日出日落、风云变幻……</p> <p><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4.屋场构造</span></p> <p>  屋场的墙体很厚,足有一尺,全是用黄土夯就。小时候我见证过我家一栋三层楼房的建筑过程:几乎全部使用原始的工具——锄头、钢钎、畚箕……挖开地基,挑送土方,石砌墙基。前期工作做好之后就是夯筑土墙了。用两块用长约六七尺、高约一尺半、宽约一尺、厚达寸半、重近百斤的木板作模板,从附近山坡上挖取黄土,填入模板中,两三个人手持十几斤重的木杵反复夯捣固实,一圈圈一层层往上升。赣南山区的黄土,在地理上叫红壤,黏性很重,夯实之后就是黄土墙。夯墙过程中常常放入毛竹条,使墙体更加稳固结实。后来我才知道,这叫“版筑夯土墙”,是我国最早采用的构筑城墙的方法。</p><p> 简直难以想象,祖辈们在当时的条件下,这么大规模的屋场宅院,光是夯筑2~3层楼的土墙,全凭人力一担一担往高处黄土,一杵一杵捣夯,该花费多少精力、人力、物力和财力?</p> <p>  屋场的屋顶全是由实木的梁、檩、椽、桁、栱等构建。老一辈人讲,这些木材,全都从几里、十几里甚至是几十里外的深山老林里釆伐回来的,因为整个屋场用料多,所耗费的人财物力,也是难以估算的;没有雕龙画栋,贵在朴实无华,梁檩椽桁栱,连接自然,稳固结实。60多年过去了,不少部件依然如初,只是看起来更为黝黑而已。</p><p> 屋顶盖的全是青瓦。为了盖这所房子所需要的瓦片,祖辈们特意建造了一口砖瓦窑,烧制了足够的青瓦。瓦片盖在斜坡约30°的木桁上,先以板瓦为底瓦,采用仰瓦的形式。再在仰瓦之间,覆盖合瓦。一条条瓦沟、一条条瓦垄相间分布,瓦片与瓦片之间,层层叠叠,严丝合缝的,足见盖瓦人的功夫、细致与耐心。整个屋面,高矮变化,宽大舒展;屋脊端正,长大突出;屋檐翼角,如鹏展翅;悬山顶式,古朴实用;形体轮廓,线变丰富……瓦房的素雅之美,尽在其中。</p> <p>  你要进出每一道大门,便要迈过一道石门槛。石门墩和石门槛合称“门枕石”,都是花岗岩原石,是石匠们从深山老林里开凿出来,翻山越岭搬运回来的。经过精雕细琢,门墩呈厢形(长方体),长近二尺,宽和高各近一尺,承托和固定着整个门框。一般大门两侧各一个门墩。两个门墩之间的石门槛,呈长条形,长近四尺,宽约四五寸,高度有三四寸的,也有一尺高的,其中大厅门口的石门槛与膝齐平,须得抬高腿才能迈过去。门枕石是中国传统住宅的大门部件,厚重朴实,雕琢方式粗犷简约,自然大方,与厚实的大门浑然一体,构筑起了一道坚实的防御。然而大门口又是我们儿时最爱去玩耍的场所,常常在两个石门墩之间或高高的石门槛内外蹦来跳去。尤其是酷暑之夜,邻居们喜爱坐在凉爽的门枕石上蹭凉度,享受凉凉的晚风的吹拂,耳畔传来蛙虫嘶鸣……</p><p> 冬暖夏凉的宅院,如一位朴实安祥的智者,用慈和的目光看着一代一代人的成长,用宽广的胸怀庇护着这一方小世界。</p> <p><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5.老屋生活</span></p> <p>  镜头一:</p><p> 我往米饭上面夹了几口菜,往嘴巴里塞了一口饭菜,捧着碗离开餐桌,在大人们的目光中出门而去,妹妹也追了出来。</p><p> 屋场大门口早就聚集了一大堆邻居,大伙儿都捧着饭碗,或坐或站,享受着和熙的阳光与可口的早餐。大家互相从邻家兄弟姊妹婶嫂的碗里夹点儿菜肴,边嘻嘻哈哈地聊着家长里短:“茂古,又拿了三好学生吗?你好棒哦!将来可以不用回农村耕田了……”“玉妹,你又长高了……”“大姐,现在在哪个厂打工呀,介绍我去呗?”“婶子,明天赴圩帮我带点儿东西回来好吗?”“老弟呀,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对象了。”……</p><p> 镜头二:</p><p> 某个夏日午后,一团团浓黑的乌云从南方的天空迅速扑来,马上要下雨了。邻居们快速冲向屋场门口的坪地里,那里正在晾晒的稻谷,你抛谷成堆,我用撮箕装箩,她捆好竹笪,有力气的挑担子,七手八脚地收了回来。大伯大娘向着汗流浃背的邻居们连声道谢……</p><p> “嘎吱嘎吱……”“咣咣咣……”三四个风车一起转动,顿时粉尘飞扬,呛得人直咳嗽。几个厅室都堆满了十几箩筐刚收回来的稻谷。颗粒饱满、金黄的稻谷从风车出口处落入箩筐,挑往各家谷仓。又是一个丰收年,头裹毛巾的叔婶哥嫂们脸上挂满着发自心底里的笑意!</p> <p>  镜头三:</p><p> 父亲反复扬起粄锤,用力砸向一个大石臼,石臼里的糯米被慢慢打烂。快过年了,农村里都有打糍粑或黄粄(黄元米果)的习俗。我从父亲手上接过活儿,尝试一下打粄过程。没想到虽然榔头不算很沉重,但有点糊的糯米却把粄锤黏得稳稳的,用力拔出来再砸,又黏住了。没一会儿功夫我就大汗淋漓了,既是用力造成的,更是急出来的。</p><p> 邻居大哥看见了,说道:“茂古,看我的。”接过粄锤,用锅铲刮干净黏住的糯米,把锤嘴浸入旁边桶里里的净水中,举起榔锤“嘿”地一下砸向石臼,用手按住锤头,一挤一拧一转,轻松提起榔锤,一下接一下。我突然领悟到了其中决窍。</p><p> 打好一臼之后,母亲和姐妹们围坐在一起,把粄捏成一个个糍粑或黄元米果,沾上茶油,装入大碗头,一家家送给邻居品尝;其他的则装入大陶罐中贮存起来,这可是上好的年货呀……</p><p> 镜头四:</p><p> “这个位置有没有?”“没有。”“这个方向有没有?”“也没有。”“再往坡上挪一些,位置更高,应该有信号。”“来来来,一二三……”</p><p> 屋外坡地上,三四个人用力扶着一根长木杆,木杆顶上安了个天线架,一条长长的信号线通向屋内,连接了一部新的电视机,屏幕上只有粗糙的“雪花”,传出来“沙沙沙”的噪音。</p><p> “有了有了!”屏幕上隐隐约约出现了图像,我在屋内兴奋地朝窗外大声喊道。经过了一系列调整,立好了天线架,图像和声音终于稳定下来了。</p><p> 当天晚上,全屋场的人几十人,都搬来了小板凳,集中在叔公家的炮台楼一楼大客厅里看电视。虽然是黑白电视,虽然“雪花”还那么大,但对90年代初我们村庄来说,实属不易,也是一件大事了。一阵阵欢快的笑声传播在静谧的夜空中……</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6.家族人情</span></p> <p>  我们一个屋场的族人,是二百年前一位共同的祖辈的后裔,发展到我们这一代,已是第六七世了,总人口已超过八十人。共同的血缘关系,把我们紧紧地连接在一起。</p><p> 大厅的正中墙壁的中部,有一个巨大的神龛,供奉着我们屋场家族先祖的神位,所以我们称大上厅为“祖堂”。神龛上摆放着一只古香古色古朴的香炉,里面还插着不少尚未燃尽的香烛。香炉的底部挂着一沓泛黄的花纸,花纸上沾满了祭祀时滴洒的鸡血。</p><p> 我们从小受到家族老人的谆谆告诫:从祖厅经过的时候,脚步要轻轻的,要严肃恭敬,不得大声喧哗,否则老祖宗会责怪的……于是每次都是低眉顺眼地快速通过,甚至总感觉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从祖位上看过来,让人从内心深处产生深深的敬畏。</p><p> 每逢家族大事,比如哪家人迎亲呀,嫁女呀,孩子出生、满月、周岁呀,乔迁呀,等等各种红白喜事,都要向列祖列宗“汇报”,焚香烛、燃纸钱、摆供品、点炮竹,行拜祭祖宗之礼。每逢传统节日,如春节、元宵节、清明节、端午节、中元节、中秋节等,都得在祖位前杀牲祭祀。尤其是春节(除夕和大年初一)和清明节,向祖位祭祀是最隆重和热闹的。族人们集中在祖厅之中,顶礼膜拜,慎终追远,缅怀祖先,祈求庇佑平安、健康幸福、后裔繁昌、丰收兴旺……</p> <p>  “孝”是中国文化精神的大根本,屋场的族亲们非常重视“孝道”。我们从小被教育要尊敬长辈,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姊妹。如果出现不孝敬父母长辈的行为,一定会被“千夫所指”。不仅如此,家族中辈份最尊、年纪最长的老人,能享受族亲们最高“礼遇”。比如在家族喜事中,他们就被安排在尊贵的上首主要席位。</p><p> 逢年过节,我们后辈都要向尊长问好,并送上一点儿心意。这不,除夕之日晚饭前,在我端着一钵热鸡汤给家族长者叔公送去。叔公是村里的老一辈“赤脚医生”,深受村民尊敬爱戴,我们后辈都很敬畏他。叔公微笑着连声道谢,顺手给了我一个压岁钱包,我推辞不掉,只好腼腆地接着。回到家门口,邻家小弟正从我家门口出来,屋里祖母正笑呵呵地品尝着鸡汤,原来是他给送来的。祖母是屋场年纪最长的老人,常常能够得到族亲们的尊崇,我们一家人都对邻居们怀着感恩之心。</p><p> 在我有记事的三十年里,老屋的族亲们相处是友好和谐的。哪家有什么困难,邻里邻居总是能够商量着互帮互助,共同解决。你帮我家插秧,我帮你家收稻谷;下雨时我帮他家收衣物,赴圩时他帮我家带物品。做粄果、裏棕子、出汤皮等活动,常常是几家人联合进行。即便有件把子鸡毛蒜皮、针头线脑的事儿,大家相互沟通,把事情说开,互相谅解就好了,很少会因为什么事儿争吵得脸红耳赤。</p><p> 这就是淳朴善良的老屋人呀……</p> <p><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7.客家风情</span></p> <p>  让我向大家展示一场农家婚礼,去体验一把老屋客家人的民俗风情吧——</p><p> 吉日前一天,老屋已被整理一新,处处张灯结彩。祖堂上贴了一个大大的“囍”字,两侧贴上了崭新的红彤彤的婚联,大门口和大厅贴了迎新婚联,挂起了喜庆的红布。</p><p> 正大门口,几位家族伯叔兄长一大清早就开始宰杀一头大肥猪,正忙得不亦乐乎,不时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声。</p><p> 早餐后,大厅里,东道主叔叔正燃起了香烛,向祖牌位献香祭拜,恭敬行礼。供桌上摆着蒸熟猪头猪尾,斟满了五碗醇香的米酒,还有米果、水果等供品。</p><p> 旁边大长板凳上,摆着一个大礼盒,里面放满了肉、酒、果物等礼品;地面的笼子里,关着一对“公婆鸡”;一担箩筐,伯母婶婶们正往里边装上一系列衣服鞋包等小物件。这些礼盒、鸡、箩头担等是要由迎亲队伍送往新娘娘家的,农村里称为送“杠盒”。家族长辈叔公伯父正讨论着礼品是否备齐,礼数是否到位。</p> <p>  叔叔厨房门口贴着两张清单。一张是婚礼工作任务安排:哪些族亲负责迎娶礼仪,哪些人负责桌凳搬运摆放,哪些人负责点心酒水、杯盘碗碟、掌厨上菜、迎来送往……每位族亲都安排了合适的任务。另外一张是菜谱:酸酒鸭、酿豆腐、炒子鸡、红烧肉、炸鱼饼……</p><p> 厨房门口摆着几张门板“变身”的厨桌,上面摆了砧板菜刀和各类肉品菜蔬,旁边的竹蓝里装满了盘碗盆筷。</p><p> 整个屋场五家人的五个厨房的每一个柴火灶都燃起来了,炸油果、煎酒娘蛋、蒸灰水粄、蒸米酒……整个屋场充满着喜庆的味道。</p> <p>  吉日良辰,喜气洋洋。宾客们陆陆续续到来了,用过点心之后,大家都候在大门口,恭迎新娘的到来。</p><p> “新娘到了!新娘到了!”孩子们欢呼着。</p><p> 一辆辆新娘车在大路拐角处出现,慢慢的驶近屋场。族亲们忙着把家电、家具等礼物卸了下来。婚礼司仪抬腕看看手表,看看吉时已到,上前打开车门,为新娘撑上大红伞。</p><p> 新娘身着洁白的婚纱,戴着鲜红的盖头,款款而下,仪态万方,满脸是欢喜、期待和娇羞。“新娘子好漂亮呀!”所有人赞叹着。</p><p> 在“噼里啪啦”热闹的鞭炮声中,司仪牵着新娘,迈过一个大笸箩,跨过一个大火盆,一位族亲在前面割了一只鸡,一路洒滴着鸡血,迈入大门,走进祖厅。一切都预示着红红火火……西装笔挺、帅气逼人的新郎堂弟笑容满面,早恭候多时了。</p><p> 叔叔向祖位敬献香火,摆上供品,斟满米酒。司仪拖着长长的声音高声礼赞:“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新郎新娘洋溢着无限的爱意,双双行礼,掀起了结婚典礼的高潮。新郎新娘接受着宗亲和客人们的庆贺祝福,不断向大家抱拳行礼道谢!</p> <p>  礼成之后,族亲们立刻紧凑而有序地端上各式客家菜肴。新郎新娘双手捧着热茶,邀请贵客尊长在上席入座,其他客人也纷纷就坐。上厅、中厅、下厅、门坪、斗门口十几桌,处处宾朋满座,觥斛交错,宴席热闹地进行着。叔叔婶婶和新郎新娘分别到每一桌去,逐一为宾客们敬酒……</p><p> 当天晚上,温謦祥和的洞房里喜气洋洋,孩子们讨了喜糖吃得津津有味,不舍得离开。在哄笑声中,新郎倌被族亲们用灶灰涂得满脸漆黑,却始终乐呵呵喜滋滋的……</p><p> 这座客家老屋,以博大的胸怀,接纳着每一位进入这一方天地的新人……</p> <p><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8.老屋文化</span></p> <p>  每个地域、民族、聚落都有属于自己的文化基因,我们河坝岗这个屋场的文化基因就是客家人共同信奉的“耕读传家”。它力图通过耕田力作以奠定家业物质基础,督促子孙后代勤奋苦读以获取功名。</p><p> 伯父和父亲的少年时代,被祖父送到文化较先进的邻村兴隆、穆湖、九曲、天花等地去求学;伯父考上了县城高中,学业优异准备推荐上大学,但由于身体伤病不得不肄业回到农村,开始了长期的村级小学教师生涯;父亲也因为家庭原因,早早地挑起了家庭的重担。</p><p> 伯父和父亲从传统文化和社会实践中深刻地理解了“唯有读书高”这条出路,所以非常重视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在他们的培养和影响下,我和妹妹以及侄儿侄女都考上了大学。加上屋场一位本家侄子,一个屋场在十五年里总共有五人大学毕业,有了理想的工作,这样的教育硕果盛况,在邻近几个村落中,都是非常罕见的。</p><p> 伯父在不仅在本乡本土的教育界中颇有名望,而且在农村传统文化继承发展中,也是令人难以望其项背的。乡亲们常常登门造访,向伯父请教红白喜事的相关礼仪。村里公共场合的宣传文字,几乎都是出自伯父之手。</p><p> 走进老屋,墙壁上还有不少伯父的手迹,大部分是“大跃进”或“文化大革命”期间的口号、标语和毛主席语录。大厅门口匾额上写着“*****”,外墙上书写的大字是“农业学大寨”;祖堂上的是“永远跟着共产党,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大厅墙壁上依稀还能看到“永远革命,革命到底”““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可以说,我们从小就是念着这些标语长大的,从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也是一种文化熏陶吧。</p> <p>  从我儿时记事起,每年春节前伯父都要书写大量的春联,既为本村的乡亲们写,更为本屋场的族亲们写。本屋场的祖堂和每一扇大门小门,在春节期间都挂起了红艳艳的春联。看伯父书写对联,跟着伯父贴春联,成了每年我们屋场一众兄弟姐妹和子侄们不可或缺的一道风景。</p><p> 在伯父身体力行的熏陶和教育传承下,我也喜爱上了毛笔书法,多年以来一直坚持为屋场和乡亲们书写对联。即便是对联商品化的当下,我依然执着地坚守着屋场的传统文化阵地……</p><p> 寻宗问本,弘扬祖德,历来是客家人的世俗观念。有着共同先祖血脉的屋场族亲,把“孝”与“和”当成家族文化之本。每一年的清明节,全族人都会按“阿公头”(先祖支脉)轮流主持公祭,缅怀祖功,追思祖德,表彰先进,传承家风。先贤的后裔们感念先恩,团结一心,增进了血怺亲情,增强了家族凝聚力,弘扬了家族优秀美德与文化。</p><p> 家族长辈们身体力行,向我们后辈们作了敬畏天地、勤俭持家、孝道和谐、尊老爱幼、积善积福、诚信感恩……等优传统文化,让我们拥有了处事之道、立身之本。</p><p> 家族文化也是客家文化、中华传统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我相信,优秀的文化一定能够一直延续承继,得到发扬光大。</p> <p><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9.老屋变迁</span></p> <p>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村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去城市里务工、经商、创业,眼界变得开阔了,经济财富也有所积累。人们慢慢喜欢上了家庭式的独栋“小洋楼”,纷纷在老屋场的附近建造钢筋水泥房。在这股风气影响下,在五六年之内,大部分家庭搬出了老屋场,迁入了小洋楼。不少家庭甚至直接在城里买房,成了城镇居民。人去楼空,老屋场慢慢变成了空心老屋。</p><p> 我们的老屋场也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p><p> 由于多年无人居住,老屋屋顶常有野猫活动,踩破了不少瓦片,又年久失修,许多房屋漏雨严重,墙体受损,个别有坍塌的危险。墙上曾经刷过的石灰纷纷脱落,大厅和巷子显得阴湿,四处结满了蜘蛛网,天井里落下不少碎瓦片或疯长了野草。几个大厅上摆放的打谷机、风车、粪箕、鸡笼、板凳等老物件,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发霉、腐朽,有的房间成了老鼠窝。木楼梯走上去“轧轧”直响,令人心里直发虚。老屋像一位历经沧桑、老态龙钟的老人,破败不堪,了无生气。</p><p> 前几年,在“建设美丽乡村”旗号声中,农村土坯房纷纷被拆除,不少老屋在挖掘机的轰响声中成为了废墟。本村的五个屋场,被拆除了两个。在老屋被推倒的那一刻,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远远地围观,眼含泪花,久久不愿离去。我能够深深感受到他们内心的不舍与挣扎……</p><p> 在废墟之外,还零乱地堆放着不少从老屋搬出来的老物件,有木料、香炉、风车、磨石、石臼、门墩石……它们似乎在无声诉说着一个个故事、一段段历史以及客家人的文化。</p> <p>  每一所老屋场,都装满了几代人的故事,传承着一个家族的血脉。也许失去了才显得更为珍贵,许多家族人又念起了老屋场的好处来,不愿意看到祖辈的基业与心血毁于一旦,在政策允许危围内,对老屋进行了整治、维护与装修,而且统一盖上了琉璃瓦。老屋终于换了新颜,又焕发了生机。我相信,在“乡村振兴战略”指导下,农业和农村还有很广阔的发展空间,农业更加兴旺、生态更加宜居、乡风更加文明、治理更加有效、农民生活更加富裕……</p><p> 我常常跟在父亲后面,回老屋去走一走,看一看。每走过一个房间门口,头脑中便会浮现出这家族亲的音容笑貌来:叔公阿婆、大伯大娘、叔叔婶婶、兄弟姊妹……在哪几家人家里串门吃饭,在哪些角落捉迷藏,冬天在哪几大厅燃过篝火,常在哪几个房间看电视,逢年过节的祭祖活动,嫁娶添丁的喜事风情……</p> <p>  父亲一边看边抚摸着老屋里的那些老物件,目光满含深情,一边絮絮叨叨:这大门是他请风水大师看的日子,定的朝向,安好大门之后,屋场的人口才兴旺起来,哪些族弟妹、子侄是之后出生的;门墩石是他组织族亲们从山坑旮旯里搬运回来的,费尽了千辛万苦;天井及下水道是他主持修建好;石磨、风车是哪年打造的;地面是什么时候硬化的;哪间屋子原来是谁住过的……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永恒地印刻在老屋人记忆的深处。有多少人能真正理解,他们这一代人的情感世界里,对老屋深深的留恋……</p><p> 父亲希望,我们家族的老屋,能够得到大家的爱惜和保护,作为家族文化遗存,永远的传承下去。</p><p> 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我再一次审视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屋——它宁静地矗立在河坝岗上,仍然充满着一种素雅、厚重的美感和温暖的光芒。只是,昔日的那些美丽,只能在回忆或在梦中去追寻了……※※※</p> <p>(注:本文若干图片来源于互联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