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三）曾经的工人俱乐部

武昌古風

　　从喧器中走出来，常常希望岁月流转。

在过去的生活碎片中寻找记忆，也只在梦里才有看得见的时光倒流。

几十年来，东南西北，天涯海角，我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城市，登临过一处又一处绝美的风景与建筑。然而洗尽风尘回到原点，梦里却总是故乡的山川风物和城南旧事……。哪怕只是一处毫不起眼的建筑，,只要是刻下了我生命的足迹与记忆，它就永远是一张明信片，收藏在我的乡恋里。

　　几天前，与一位友人在微博里聊起早已湮没在岁月褶皱里的工人俱乐部，让枯萎凋谢的记忆，又变得鲜活而摇曳多姿。

　　想起那时的工人俱乐部，在小城的古楼街。街因古楼而得名。有藉可考，自公元二二一年吴王孙权在鄂州祭天称帝后，吴王在此筑城池建宮苑，古楼便是吴王安乐宫的端门，朝臣早朝面君奏事，皆从古楼鱼贯而入。绵延一千多年，古楼街或是皇城宮苑的一部分，或是郡县治所，毫不夸张地说，古楼街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润着曾经的王气与威仪。

　　那时候的鄂州，寻常的日子里，几乎没有什么文化娱乐生活，一座城市，像一个整日里讨生活的人，除了奔波劳碌，夜幕降临，大大小小的商铺打烊了，家家户户收拾完家务，也准备睡觉，纵然街头还亮着昏黄的路灯，也只有不和疲倦的孩子们三三两两，在街边打彈珠，捉迷藏…，仿佛是最后跳动的音符，铺垫着小城将要睡去的小夜曲。

　　黑魅魅时夜，满天星斗，一钩弦月，陪伴着小城精神的贫瘠与寂寞。

　　工人俱乐部修建于六十年代初，在古楼街的中段，坐东朝西，与当年的县人民银行邻街枂望，拱卫着阅尽人间沧桑的千年古楼。这是一座颇具俄罗斯风格的建筑，两翼为平房，中间两层楼，哥特式的尖顶，象一只展翅飞翔的鹰。而屋檐边镶上的瓦蓝色装饰隔板，与明黄色的外墙相辉映，更是圵人赏心悦目。其后，，工人俱乐部前面宽敞的空地上，又兴建了当年颇为新潮的灯光篮球场，几排硕大的吊灯，水磨石的地面，入夜若举办球赛和舞会，华灯齐放，照亮了半条古楼街，也让刚刚走出三年自然灾害的城市，一瞬间变得年轻而生气蓬勃。

　　俱乐部室内图书阅览室对外开放的日子，记得正是五一国际劳动节，休闲的人们尤其是年轻人和中小学生，像赶集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一遍人山人海，大厅左侧宽敞的阅览窒被挤得水泄不通。崭新的阅览室里，十余种报纸整齐地排列在报架上，各种杂志画报散发着淡淡的油墨香味更是让人呯然心动。这应该是鄂州最早的公共图书阅览室。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从我家的后院抄小路走到俱乐部，大约二三百米的距离。建设街万家租书铺的几百本连环画书，也看得差不多了，恰逢其时，工人俱乐部的图书阅览室，又为我洞开了一扇窗户。记得那时有一本《旅行家》的半月刋，除了介绍世界各地的风景名胜，每期还连载《鲁宾逊飘流记》和《海底二万里》这两部外国科幻小说，书中描写的异域风情和惊险扣人心弦的情节，让小小的我大呼过瘾，看了一遍再重新开始第二遍。常常在计算好下一期刊物的发行时间后，星期天我会在俱乐部未开门之前早早守候在大门口，等待管理员开门了便径直冲进阅读室，抢先拿到刚刚发行的《旅行家》一睹为快。很长时间里，我不和任何喜欢读书的小伙伴互通《旅行家》的发行时间，这样我的阅读就不会多一个竞争者。除了《旅行家》杂志之外，《人民画报》和《解放军画报》也是我的最爱，尤其喜欢看画报里的电影剧照，那时的国产电影有过一段百花齐放的时期，除了讴歌革命和建设的影片，《追鱼》、《秋翁遇仙记》…，《今天我休息》、《女理发师》…等神话古装片和喜剧片也风靡一时。人大概都是爱美和追求时尚的，小孩子也不另外，女明星们一个个美若天仙，男演员一个个英俊潇洒，一张张剧照一个个特写镜头，让人看得双眼发直血管喷张，发自内心的羡慕嫉妒爱。不过也说个大实话，阅览室里的报纸，还有陈列在书架上的联共（布）党史等政治书籍，我几乎没有光顾，懵懂无知的年纪，心很小，装不下沉甸甸的家国情怀。

　　为了丰富职工的文化娱乐生活，俱乐部还在每个周末的晚上，举办集体舞会，那是舞迷们望眼欲穿的日子。

　　入夜，俱乐部门前的灯光球场亮起了明晃晃的吊灯，古楼街的石板路上，舞迷们摩肩接腫，兴冲冲奔向舞场，有年轻的小夫妻，更多的则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一个个像是翻遍了衣箱底，比作劲精心打扮自己。爱帅的小伙子西裤白衬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爱俏美的姑娘们穿着布拉吉长裙，黑黝黝的发辨扎上漂亮的蝴蝶结…。在郡个穿着简单近乎没有色彩的年代，一场舞会，不啻是一场时尚的秀场，更让来自四面八方各行各业素不相识的年轻人，有了一个相识传情聚会的场所。

　　值得一提的是，负责舞场音乐伴奏的，是鄂城钢铁厂的铜管乐队，乐队里长号短号大号小号圆号长笛箫西洋鼓…一应俱全，乐手们个个身怀绝技，更让周末的舞会锦上添花。

　　天慢慢黑了，舞会也开始了，指挥一个轻盈的手势，鼓手敲起了轻快的鼓点节奏，嘹亮悠扬的音乐霎时在舞场响起，一对对夫妻一对对情侣一对对舞伴像一双双蝴蝶，轻快地旋转舞动起来，那时演奏的音乐大多是俄罗斯音乐，《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红苺花儿开》，《山楂树》……，一支支好听的苏联歌曲，伴随着人们快乐的舞步，我和小伙伴们则爬上舞场边的梧桐树上，听着乐队的演奏，看大人们的曼妙舞姿，只到舞会曲终人散，我们才哧溜下树回家。

　　一场场绽放青春年华的集体舞会，点燃了激情四射的不夜天，更让弥散的快乐，氤氲在春天的气息里，温暖了小城的空旷与荒凉。

　　俱乐部最能让小城万人空巷的盛会，便是当年的职工篮球联赛。

　　鄂州自五十年代中期以来，由于便捷的交通和丰富的矿藏资源，湖北省以及黄冈地区，在这里兴建了许多大型工业企业。其中的鄂城钢铁厂、鄂城水泥厂、鄂城肉类联合加工厂、程潮铁矿、通用机械厂…，都是省属响叮铛的企业。企业里年轻人多，各种文娱体育活动也开展得有声有色，大众体育活动中，篮球由于一些拔尖人才的引领，最为出彩。在鄂东南的黄冈地区或咸宁地区，可谓打遍天下无敌手，每年的地区联赛，总是蟾宫折挂，独占鳌头！而当年的鄂州职工篮球联赛，又为选拔人才锻练队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县体委领导艾茂林先生多方奔走，积极与各个工厂机关联系，组建起一支支篮球队，在鄂州群众体育运动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年联赛有十余支名头最响的球队，鄂钢篮球队、鄂城水泥厂篮球队、鄂城粮食局球队、鄂城商业局篮球队…，更是其中的翘楚。篮球联赛采取循环赛制，一般每个星期天的晚上在灯光球场举行。当比赛的消息通过贴在大街通衢的海报传遍全城，球迷们便会自发地组织起来，在球场边为各自喜欢的球队加油助威。年轻潇洒的球员们，个个都是鄂州人心中的大腕明星，其中粮食局的吴德育，水泥厂的傅庸武，供销社的金公候…，或打前锋或打中锋或司后卫，其超群精湛的球技，更是众口夸赞的万人迷。而几乎每场比赛，艾茂林先生拿着口哨跑满全场，总是当然的比赛裁判。年年到了争夺冠亚季军的季后赛，每一场球队之间的对垒，工人俱乐部的篮球场，内三层外三层人潮涌动，围墙上站满了观众，高高的大树丫上坐看观众，甚至俱乐部的屋顶红瓦盖上，也有呐喊加油的球迷们击掌而呼…。

　　球场上为荣誉而战，你来我往拼抢争夺激烈，球员们也使出浑身解数，一个精彩的鹞子翻身抢断，一个漂亮的凌空跃起三分球，球场上瞬息万变的精彩场面，目不转睛的球迷们都会响起潮水般惊天动地般的叫好声。这其中，更有场上球员的恋人站在球场边，喜滋滋的盯着自己的如意郎君，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一个妩媚温情的手势，给球场又增添了一道迷人的风景。

……………………。

　　写着怀想着，岁月又似乎回到了从前。

　　真想再爬上梧桐树，在灿烂的灯光和星光下，看翩翩起舞的不夜天，聆听《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真想再一次守候在图书阅览室门口，重新做那个阅读《旅行家》杂志的腼腆少年。，

2020年十一月十二日于墨尔本古风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