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20px;"> 前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一九六九年,我们部队进驻辽宁省凌原县刘仗子公社。我在三营当助理军医。部队响应军委三支两军号召(三支即支农、支工、支左,两军即军管、军训)。营党委决定派一支医疗队深入附近农村为当地贫下中农巡回医疗。我是医疗队队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 1, 1);"> 走进范家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一九七二年十一月下旬的一天,我们这支由三名护士(322医院下基层锻练)、三名卫生员和我组成的 医疗队扛着队旗,迈着整齐的步伐,喊着“向贫下中农学习,向贫下中农致敬”的口号,向离我们駐地十多里远的范家屯大队走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到村子已是下午五点多。 站在村口迎接我们的有大队干部,和不少社员。大队长简单讲了几句欢迎的话。接过我们的行装,晚上为我们洗尘,吃了东北农村特色饭猪肉炖粉条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范家屯座落在深山沟里,三面是不很高的土山,大多光秃秃的。有少量耕地,间或有些稀疏植被。其余多半是些小灌木和荒草。看上去有些贫瘠与荒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全村二十几户人家。村中间有一条干枯的沟渠,不很深。把一个村子一分为二隔成东西两半。人家分别散居在沟渠两面的半山腰。站在村子任何角落高声一吼,全村都能听到。村口两面半山坡上有不多几株碗口粗的老榆树,弓腰驼背,枝条干枯稀疏,活像久遭磨难的苦命人,倔犟地挣扎着,陪伴着这山里人艰难地维持生存。枝头偶尔有一两只乌鸦飞来栖息,哀鸣几声,不多一阵也飞走了。只见“枯藤老树昏鸦”,几户人家,不见小桥,没有流水。村里坡陡路窄,遇到下雨,泥泞的羊肠小道根本没法行走。吃水要到山坡下两里远的地方挑。要是连阴几天,只有吃院子里流淌的混浊雨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山村偏远, 常有狼、狐狸等野兽出没。进村时老队长就提醒我们,夜里不要单独外出,或者至少拿根棍子仗胆防怕。全村除有少数几家老旧砖瓦房外其余都是土坯墙,茅草顶。土炕皮。煤油灯,取暖做饭烧柴禾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 1, 1);"> 和知青隔邻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生产队给我们安排的住处和知青在同一院内。院子不大,三面共十几间茅草屋的三合院,朝崖堎头一面是横竖几根胳膊粗的木头棍用铁丝绑成的栅栏。侧面留个口算是大门,没门扇。正面四间,两间是大队办公室。腾出另外两间给我们当作宿舍兼诊室。其余几间是知青们的宿舍和厨房兼库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知青虽是长期安家落户,但屋内陈设却很简单。除锅碗瓢盆,水瓮和简单的厨具外再没有象样的家具。没餐桌,没凳子。吃饭时炕沿、门槛随便坐。有的蹲地上。屋子既是宿舍,也是餐厅,又是厨房。烧柴火,做饭时满屋子烟熏火燎,常听到有人咳嗽和打喷嚏。屋子墙壁被烟熏的黑乎乎的,像似熏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院子栅栏外不远处有相邻的两个所谓的男女“厕所”。辽西农村的厕所。既不叫厕所,也不叫茅坑。叫“粪场子”。就是在自家院内边侧随便选个空地,用烂砖头石块垒个“C”字形,人蹲下方便时,还能露出半个头的围墙。里面撒些黄土或炉灰,扔几块砖头石块垫脚。这样的粪场子遮羞凑乎,挡风避雨不行。排泄的粪便无须人处里。随时随地都喂了猪狗。人要是蹲着方便,猪狗早已在旁边等候了。有时饿急了的猪狗不等你完事,毫不顾羞的钻你身下抢食。稍不防备,有可能把你一头顶爬下。排泄物“供不应求”!粪场子里常常能听到猪狗争抢粪便“大打出手”的嘶咬声。随乡入俗,我们和知青用的厕所也和村里的粪场子是同样的“建筑风格”建造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和知青相处的日子里,我们从他们那里知道了很多东西。知青的日子过的很艰辛,很清苦,他们大多是些十七八岁,昨天还缠着爹妈撒娇卖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正坐在教室里学习的孩子 ,一下子离开父母,离开城市,来到不通公路不通电,只看到日去星来,听到鸡鸣狗叫的偏远农村。和普通农民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赚工分,分口粮,啃窝头,喝菜汤。碾米,磨面,缝衣,补烂,事事都得靠自己。住茅屋,睡土炕,烧柴火,点油灯。看着让人心酸!从没见过种田的孩子们,不会干农活。在这个生产队起早摸黑干一天,男孩赚七分工,女孩赚五分工。每个工日只分三两毛钱。一年到头去除口粮钱只落二三十元钱。油,盐,酱、醋、开支下来,所剩无几。女孩子少得更可怜。那时没医保,要是有个病痛谁知会怎么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范家屯没有电,每到晚上,除能隐约看见几家窗户有微弱亮点,山村的夜如鸦色。黑洞洞,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狗叫。夜深时分远处不时能听到狼嚎和狐狸叫。一到晚上人们就不敢单个出门。上粪场子,一个人蹲着,另一个人拿着棍子照怕。女孩子们外出方便,必须三四个结伙,还得拿棍子护身防怕。夜间每个宿舍放一个大尿罐。大小便通用。冬天,为了节省煤油,孩子们晚上早早就睡了。睡晚了炕皮就凉得躺不下了。那个年代没电视,没手机,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被子蒙着头,闭上眼睛想家、想爹娘、想人生、想未来……。日复一日,打发这冗长的寒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一天夜里我与另一个卫生员和两个护士在邻村出诊回来的路上,离我们大约二三十米远处,隐约看到有一个像似狗一样的东西,射来两点幽绿幽绿的亮光,忽闪忽闪的。一个护士惊讶地说:“你们看,好亮的两只莹火虫 “! 另一个护士说:“好乖的大狗,不咬我们了,和我们友好啦” ! 那天晚上虽是阴,朦朦胧胧。但我还是认出那是一只狼。狗眼在晚上是不会射出幽绿光的。通常狗在夜里见了陌生人多少要和你“搭讪”几句的。虽有点紧张,我并没怎么害怕。曾听人说狼在晚上是不敢攻击人的。我把他们几个让在前面走,我暗暗地紧握手中的棍子,做好与狼对决的准备。那家伙既没向我们进攻,也没离开。还在原地盯着我们。回到家里我才告诉他们那是一只狼。可那两个护士女孩依然满不再乎。丝毫没有后怕的意思。看来这些娃娃兵从小城里长大,生活经验太少了! 对狼的凶残概念全然不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睡到半夜,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拼命呼喊,全村的狗一阵同时狂叫。第二天才知道昨晚狼跳进生产队羊圈里咬死两只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 1, 1);"> 和知青朋锅锅吃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刚开始,知青对我们还有点敬偎与戒备。说话做事总避着我们。时间长了,你来我往慢慢熟悉了,互相说话也多了起来。有一次我们巡诊回来路上遇见本村一个小伙子和一个知青女孩子吵架,那个小伙动手要打这个女孩子,我们上前制止住这个小伙,并狠狠教训了一頓。从此知青对我们由敬畏,戒备变为知心,贴心,后来到无话不说。如他们饿急了在生产队地里偷瓜,偷菜,上树掏鸟蛋;捉弄女孩子,给女宿舍扔死老鼠,往女孩子脖子里塞壁虎等恶作剧。有时说的绘声绘色。我们之间慢慢建立起浓浓的感情。为了节约柴火,也为知青能腾出几个劳动力,多赚点工分。我们两家由原来各做各吃变成夥做夥吃的一个灶。这样他们的生活也有了些许改善。每天两家各留一个人,在家做饭,打理家务。做简单的饭菜,不会篜窝窝和做面食,常常燜一锅大碴子(玉米糁糁和高梁米粥),煮一锅红薯、罗卜,山药,蘸点咸盐辣椒面当菜。不求好吃,不生不糊吃饱就行。部队每星期给我们送粮食疏菜和少量白面大米,还有几斤肉。两家吃喝不分你我,孩子们很是感激。自从和知青孩子们搭伙以来别说吵架,脸都没红过一次。真正的军民一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 1, 1);"> 一夜救了两次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一 天晚上刚睡下,被窝还没捂热,忽然听大队长声嘶力竭的呼喊:“着火啦,快上山救火”!我们急忙穿好衣服,拼命朝山上着火点跑去,还没等我们赶到地头,这些孩子们早已开始扑打火苗了。幸好火势不大。过火面积也就足球场那么大。当我们赶到时火势已得到控制。那时谁也没表,不知道迟早,救火回到家时估计半夜了。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看到那些男女孩子们一个个活象喜剧小品《炮打活人》陈佩斯那张脸!可敬,可爱,可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冬至已过,辽西山区寒风凛冽,冰天雪地。睡一晚屋子里的水瓮能积筷子厚一层冰。救火回来屋里冻的象冰窖。屋外扯着西北风,冻的脱不了衣服,浑身发抖。只好加劲烧火,催炕发热。炕是烧热了,孩子们早已进入梦乡。快鸡叫了,知青女宿舍突然大声呼叫:“着火了”!我们立马穿衣,跑过去一看,一个女生褥子烧开碗口大的个洞。满屋浓烟。呛的人睁不开眼。喘不过气。水瓮已积冰,救火没水,只好把着火的辱子扯在屋外。用脚踩灭。火灭了,天亮了,又该上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 1, 1);"> 和知青过年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快过年了,部队决定我们年三十日之前撤回。接到撤回的命令是腊月二十八,我们做好了一切撤走的所有工作,准备年三十日上午动身归队。知青点的孩子们知道我们要走了,再三挽留我们要和他们过个年。和孩子们相处久了,我们也不舍得离开。年三十傍晚,孩子们全员动手,有的做年夜饭 ,有的贴对联,有的糊灯笼,女孩子们剪窗花,有的扫院子,还有的在院子里堆了一大梱松树枝,准备燃旺火。又布置了个燈迷小会场。燈迷游戏完了,夜幕降临了,开始吃年夜饭。饭菜还算“丰盛”,素炒罗卜丝,山药丝,白菜丝各一个,猪肉炖粉条一大盆,有年前大队给知青特批的几斤白面蒸的花脸馒头(孩子们不会篜馒头。也不会和面兑碱水,面又没揉匀)。有邻居大妈给我们送的年豆包。还有一道特别的菜:”熏鸡“。有菜无酒不成席”,为了增添年的气氛,把我们用剩的少半瓶医用酒精兑了半碗凉开水代酒。酒菜档次虽说不算高,可年味很浓。屋外燃着熊熊旺火,门前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周围邻居们激烈的鞭炮声;屋内喷香的酒菜,整个屋子热气腾腾,暖融融得。一群远离家乡 ,远离父母的孩子们聚在一起,吃着,说着,笑着……。有的孩子逗趣地说:”吃吧,吃饱喝足不想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有个知青小姑娘,是来至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朝鲜族。叫金x姬(忘记全名了)。是这个知青点年龄最小的一个。知青们都戏称她“小鸡鸡”。(鸡、姬的谐音),十六岁。留着两股双马尾刷子小辫。平时爱说爱笑,快言快语,说话时胖乎乎的脸蛋上总露出甜甜的笑,一对深深的小酒窝特讨人喜欢。大家吃的正热闹,偏她握着筷子在一旁发呆。我脱口随便问了一句:“小鸡鸡怎不吃呢,想妈妈啦?”这时她把头扭过去了,一声不吭。旁边一个孩子偷偷地拽了一下我的衣襟,我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煤油灯在腾腾热气笼罩下显得格外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不一会她出去了。这时孩子们才告诉我:金x姬的爸爸三年前车祸没了,妈妈带着两岁的弟弟改嫁了。奶奶在她八岁时早已过世。她和七十多岁的爷爷相依度日。这时我心里一阵酸楚。忙放下筷子紧跟着也出去了,躡手躡脚走到她身边,要给她道歉,不知说什么好。她凝望着灯笼一动不动。看到我过来她身边,也许是执意掩饰自己悲楚的面容,突然振作起精神,揉了揉眼睛,其实是在擦泪水。她用不很流利的汉语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叔叔:“今晚吃的那只“熏鸡”是他们在人家鸡窝里偷来的“。原来,知青知道我们要走了,拿不出什么象样的东西为我们餞行。才想到偷鸡。小鸡鸡把偷鸡的全过程说给我:抓鸡时怕叫唤,他们把报纸燃着,塞在鸡窝口用帽子把烟往鸡窝里煽。一会儿鸡就被烟熏得晕过去了,抓时就不会叫唤了。这就是我们吃的“熏鸡”。还告诉我不要让队长知道。否则偷鸡的人要被“修理”的。说完还把食指竖顶在嘴唇中间轻轻地“嘘!”了一下,给了我个禁言表情! 多么可怜又可爱的孩子!我的眼睑頓时湿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要出发了,全体知青簇拥着我们来到村口,紧紧地拽着我们的手,好久好久不肯松开,一句话也说不出。小鸡鸡还把院子里的灯笼摘下来递给我们,要我们走夜路照明。 走出村子老远了,回头再朝范家屯望去,隐约看见孩子们依然站在村口,知青院子里的旺火还残留着微微的闪闪火苗,村子里星星点点的红灯笼,零零星星的鞭炮声…… 山村不大,年味好浓!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 1, 1);"> 后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三年后的一天,偶然一次机会路过范家屯,特意去看了看曾经和知青住过的老院子、茅草屋。物是人非。大队院墙上白灰浆涂写着显明的时代口号:“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向貧下中农学习”!“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还有依稀可辩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大有作为”等字样。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茅草屋空荡荡的,无人居住。窗户纸早已经风吹雨淋脱落光了。屋内堆放着知青们用过的农具、零乱的锅碗瓢盆,几件破旧衣服。都已积满厚厚灰尘。黑乎乎的墙壁上用粉笔密密麻麻涂写着知青们刻骨铭心的留言:”掏鸟蛋,偷地瓜,馋了饿了想妈妈”;“煤油灯,冷炕皮,一夜冻醒好几次”;“一天才赚几分工,熬到年底两手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看了这些留言,我思绪万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18px;"> </span><span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18px;"> 张怀信</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