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走了,消失在远处的人群,似一群疲惫的大雁星星点点向南边的天际踉踉跄跄而去,我在寒风中哆嗦着,眼角似有潮意,在厚厚的灰暗的冬云下,我似乎被重压得喘不过气来,紧了紧脖上罗布手巾权当的围巾,阴霾的天,让我的心紧缩起来,直至看不清远方的黑点了,我缓缓转身,闭眼面对北方而来的寒风,慢慢睁开眼睛,呀,他,也在我的身后,像一尊没有表情的泥塑雕像,眯着眼,张着那张大嘴,嘴角上那截熄了火的红桔烟头还粘在嘴唇上,腰间缠着破棉袄的麻绳上还插着一个青绿色的酒瓶,黄色牛皮纸卷成的瓶塞格外的显眼。见我转身,他迅速擦抹了一下眼睛,似喃喃自语的说"风沙,太大了"。但我知道,风是大,但无沙,只是此时此刻的心情,彼此心照不宣罢了。</p><p class="ql-block"> 是的,没有比此时的心情更糟糕的了,二个多月的江堤挑土,巳耗尽了我年少本就微薄的能量,今天是小年了,乡民们结束修江堤工程,归家了。队上却让洋和我留守,照看工棚及其工具,那种失落感,那种心情,真是一腔泪水”惟见长江天际流了"。</p><p class="ql-block"> 工棚中一遍狼藉,可见人们归家的心切。清仲爱的小木梳竟然也被主人仓促中遗弃了,静静地躺在枕前乱草中,我似乎又看到每天早晨清总是用口喷水木梳上,去梳理他那二分法的许久没洗充满油腻的分头,他的那份时尚与自傲,油然而生,清与我同年但比我老成许多,记得我才到队上第二天被邀到他家,老太太见我却突然唏嘘不已,后来才知,老人见到我们又想起了几年前牺牲在越南的大儿子......这时我才想起进门前,门头上那块”光荣烈属"的红牌,记录着用血肉換来的那份庄重与尊严。我默默捡起了木梳,只是它的梳齿己残缺了,但梳柄上仍然油光发亮,我像清一样依然插进我的外衣上口袋,梳柄朝上微露,这也是不枉清对我的友好之情的回报,爱屋及乌,人之常情。</p><p class="ql-block"> </p> <p> 天渐渐暗下来了,棚外江风更紧了。回乡的人们这会可能见到远处依稀可辨那熟悉的灯光了,那份温馨会本能促使他们增快步速,家就象那块吸铁石,那永远的能量,对游子总是那样具有着向心力。我双手枕着头躺在树枝和稻草铺就的地铺上,抽出一根稻草剝出草芯在嘴中咬嚼着,吸吮着,当初它那股清香,被地下的潮气所替代了,一股淡淡的霉味,冲击着我的喉头,强忍之中,我还是咽下了那口唾沫,因为相比之下和那又浊又霉的工棚空气相比,它倒还有着它的那份自我的清新。在平时,此时是热闹非凡的时刻,饭后知青们的各队间串连,那爽朗的笑声,以及Z君那忧郁沉闷思家的二胡声,却让人忘却这时所在的生存地域。主宰着人们的还是那股青春律动的活力。而现在,静,风啸之中过滤出来的那种静,让人害怕。孤独第一次爬上了我的心头,四周只有黑暗中狂啸的北风肆意地撕抽着工棚,那棚的支架发出似要散架的”呀呀"呻吟之声。我蜷缩着身子,钻在被窝之中,在砰砰的心跳中静待着......</p><p> </p> <p> 终于,我听到了那用竹子夹着树枝做成的门与地面摩擦而成的那种撕裂的声音,一阵狂风同时席卷而入,我知道,洋回来了。当他用木杠顶好门,喊着我,我才钻出被窝,洋一手举着昏黄的马灯,另一手提着一个黑呼呼的尖底鼎锅,矮小的身子在微弱的灯光下更是显得孱弱单薄,只有插在腰间的酒瓶顽强地发射着反光,反光中我发现酒瓶并非是空的了。他走到我的床边,在床旁柱子上挂着马灯,同时用脚扫过来一只箩筐,沾着大块泥的脚踩在筐口上稍用力将筐反扣过来,顺手拿过柱子旁那块烂木板放在筐上,那动作之迅速和熟练让我目瞪口呆。当我将毛巾围上脖子那段时间,他已将鼎锅打开,同时将二只瓷碗摆在木板上了。这时,我才看清,这块木板是他和清晚上和雨天无法出工时对垒的象棋盘,那二只碗不偏不斜放在帅和将的位置上!马上他又从锅中双手取出一只铝碗来,顿时,一股肉的香味迎面扑来,我朝碗中一看,猪崽肉。我终于明白了,,,,,他将那碗烧得有点过焦的肉放在木板中间,从腰中抽出酒瓶,拔出纸瓶塞,将酒平均倒进二只碗中,狡黠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从锅中摸出双筷子递给了我,当我看他手中时,只有一根筷子,他在床边折了一段树枝折成筷子长短,用那只筷子的棱角边刮了刮,然后在破袄上擦了擦,滿意地欣赏起他这双筷子来了。我坐在泥砖垒成的床沿上,他又脚扫过来三块泥砖,垒起来,拍了拍手,就坐在我的对面了。</p><p> " 这就是我们的小年饭了",他说道。随着他的语音,同时那钻入脾胃的那烂红苕酒的呛人味儿让我皱起了眉头,洋说,今晚这儿就是汉口饭店,这酒就是茅台,好!我说,现在我是国王,你是我的大臣,接着我高举筷子猛劈下来,端起碗猛喝一口,他看着我楞了。我看着他,突然一个形象和他重叠起来,阿Q,我突想到刚才的下劈,骑士,我,堂吉诃德!在那种酒力的恍惚中,在楚河汉界二侧,不见昔日刘邦楚霸王,却现阿Q及老唐。孤独及荒诞的错位,在酒力之下进行着延伸。我心在叹”为天涯沦落,杯盏交错.微醺几何?徒增难过. 天坦地阔, 望众得其所 "。</p><p> 似乎有种宗教之感,在黑喑之中,马灯像神灯一样给予我的暗示,我将酒洒在楚河中,楚霸王当年的鸿沟和我面临的长江可谓门不当户不对,可他之四面楚歌,霸王別姬,无脸回江东却让人感叹。我突感到一阵身临其境的凄美,一口大酒一块肉食之后,我用筷子将骨头放之棋盘士位上。我自知我是困在这个行营中无法出走的一名士卒了。而洋似乎也有领悟,也将一块骨头放在了他的象位上。心有灵犀呀。士象为护将帅,我俩却在护着这大本营,而将帅何在?酒正酣,洋在口袋中掏出一大把夹着烟丝的蚕豆来还有那半截烟头,我知道这是他昨日正好在收藏那块死猪崽子肉时同时将队上那碗炒熟了的蚕豆一并藏入碗柜顶上同时盖上棉花梗时恰好被我进来打水时所见,当时,我对他有所鄙视,今天我才明白他的用意。我拿出清的梳子,将豆子篦了一下,将烟丝分了出去,洋赶紧将烟丝拨入手中,将那半截烟拆开,伙合那烟丝滚巴起来,一根喇叭筒诞生了,象一件艺术品一样,他前后左右地欣赏着。然后放在鼻底子猛力地嗅着,那种惬意,那种享受,无以伦比。一会,混沌的空气中又多了一股辛辣的劣质烟气味。灯光如豆,酒酣耳热,寒冷之中借得温饱,人渐入晕糊之中,洋和我均微醉中跌入梦乡。</p><p> 孤独摇曳的工棚,孤独欲昏的马灯,孤独咆哮的长江伴我俩个孤独无言的人儿囫囵的陷入到黑暗的无限之中。岁月苍白了命运,少年典藏了沧桑。在这异乡江畔的惆怅寒夜,孤独将我那段思家情愁煎熬得如此般的浓稠醇厚。</p> <p> 写于2020.11.13.</p><p> </p><p> ( 写完文字,文章情节似画面在眼前浮动。索性配合情节画了几幅速写插图,借此表达其心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