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从朝鲜战场带回的战利品

周德峰

我们家有几件从美国侵略军那得来的战利品。这是老爸在年轻时,作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九兵团27军94师282团的一员,参加抗美援朝,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打败了美帝野心狼,在朝鲜战场上缴获的。 <b>第一件是把美国剃须刀</b> <div>  就是那种电动剃须刀普及之前的、安装双面刀片的、用于刮胡子修面现在很普通的剃须刀。它由两部分组成,顶上是刀体,由长4.2厘米、宽2.5厘米的两层金属片夹住锋利的刀片,金属片微微呈弧形,刀片在商店里卖的时候叫做“安全刀片”或“保险刀片”,因为用它刮胡子保险安全不会割破皮肤,用钝了还可以更换;底下是个黑色的塑料手柄,长约7.6厘米,直径约1.3厘米,上端略细,柄体上有竖向棱槽便于抓握;手柄和刀体是用螺丝连接的,不用时可旋开以缩小体积。手柄上面有“吉列”的英文字样,这是美国出产的剃须产品的知名商标,其商品行销世界各地,美军作为给士兵的供应品,被他们带到朝鲜战场。</div> <h5> <b>  美国剃须刀</b></h5> 当时中国老百姓刮胡子用的还是剃头的剃刀,刮不几下刀口就钝了,用磨刀布蹭一蹭再接着刮。美国的这种刮胡子刀,既轻巧又锋利,还能换刀片,当时还不是很多,普通人家根本看不到。在朝鲜战场得到后,老爸就一直用它剃须,每天早上用它刮刮胡子,成了天天要用的日用品。他老人家今年九十有二了,这一用就是70年,至今还放在卫生间的壁龛里。我们兄妹给他买了许多的剃须刀,有电动带三个转头的,有吉列最新的多层刀片的,各式各样林林总总一大堆,可他一概不用。看样子,这件美国兵在战场上“奉献”的战利品要陪伴他的一生了。<br> 顺带说一句,与剃须刀作伴的,还有一个白色的搪瓷口杯,上面印着七个红色大字——“献给最可爱的人”。这是抗美援朝胜利后,祖国人民奖励给志愿军将士的,参战的每人一个,想必去过朝鲜打过美国鬼子的老兵都有,很多人都珍藏着。<br> 这个剃须刀是朝鲜战场第二次战役时,志愿军94师在27军的麾下,于柳潭里战斗中浴血奋战,打败了赫赫有名的美军王牌——海军陆战队第一师,追击败退的美国兵时在战场上获得的。老爸说,美军陆战一师战败时,那些美国兵只顾着逃命,扔下了数不清的军用物资,从成百上千的坦克、汽车、大炮,到各种口径的机枪、步枪、卡宾枪,还有成堆成垛的弹药以及从头到脚的各式装备,自然也少不了剃须刀之类由美国军队配发的个人用品。志愿军漫山遍野地去追击逃跑的美国兵,根本顾不上去收拾那些战利品,结果美军派飞机把那些坦克大炮等等全都炸毁了,用凝固汽油弹给烧了。剃须刀之类小玩意,被从汽车上炸到公路上,迸得到处都是,有些还扔在阵地上。那时老爸跟着团首长徐官当警卫员,乘着首长打电话指挥部队的间隙,顺手捡起这些小玩意,其中就有剃须刀。老爸说,当时捡了两个剃须刀,另一个更“高级”些,有个小按钮,一按刀片就弹出来,更换很方便,他给了徐官。<br>  捡的小玩意还有不少东西,他都按规定上交了。有把小手枪,比巴掌还小,玲珑小巧精致好玩,他把玩了两天上交了。有块大手表,转着圈都是表针,挺稀罕的,也上交了。他们抓了个美军军官,他腰上有把匕首,解下来一试,非常锋利,八号铁丝轻轻地一剁就断,徐官让老爸留着战场防身用,五二年老爸回国学习前他又还给了徐官。还有个小玩意,方不方圆不圆的,有个按钮一按就“喀吧”响,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师里的侦察科长听说了来看,说是美军侦察人员用的小照相机,后来被27军的侦察处长要去了。<br> <b>有故事的大勺子</b> 勺子,也叫调羹,吃饭时用的餐具。这个美国的勺子比我们平时用的要大出了不少,又长又厚实。拿出来测量了一下,长19厘米,最宽处宽4.5厘米,厚约2毫米。勺柄上压制了一圈线条,勺尾有个椭圆形的洞,可以挂起来。它是用不锈钢制做的,质地相当好,用了几十年都看不出磨损,依然像新的一样亮闪闪。<br>  厚实的勺柄尾部,有机械冲压制造时一并压上的两个大写英文字——“U.S.”。我们兄妹从小就知道,这两个字是“美国”的意思,小时候爸妈喂饭,捎带着把“美国”当作食料喂给了我们,吃饭的功夫就学了个英文词。爸妈用这把勺子喂我长大,我长大又拿它喂弟弟妹妹。我们的后辈,也曾用过这把勺子吃饭,甚至带进大学校园。可以说,我们兄妹几个,都是用这把勺子给喂大的。 <br> <h5> <b>  美国大勺子</b></h5> 在我们家,都叫它“大勺子”。威海人说当地话时有的字咬不准,“勺”字不发“sháo,芍”音,而发成“说”的音(拼音二声),念成“大说子”。<br> 这把大勺子挺有故事的。1969年10月,我要去当兵了,临行前的晚上,我跟老爸说想带着大勺子,老爸答应了,嘱咐我别弄丢了。我放在挎包里,走到哪背到哪,反正也不重。野营拉练时部队开饭,就掏出大勺子做餐具,有战友见了觉着挺稀奇,指着那两个英文字问我,我就轻轻地说是我爸从美国兵那里缴获的,脸上不露山水,内心却十分自豪,有点暗自得意。<div>  有一年秋天,部队演习拉练到了安徽的滁县,就是宋朝文学家欧阳修的名句“环滁皆山也”描写的地方,现在是滁州市,那里有南京军区的炮兵训练场。演习时火炮要构筑发射掩体,那个掩体是面积有几间房那么大、深度达1.5米、能保证两吨半重战斗状态长6.02米的54式122毫米榴弹炮在里面打开大架进行发射的战斗工事。全班八个兵吭哧吭哧挖了整整一宿十多个小时,出土量达七、八十立方米,人都累得东倒西歪,总算按时挖成了。紧接着就打炮,打完炮还要回填,恢复地貌,不然几年下来训练场就到处都是大坑。 </div> <h5> <b>火炮工事的平面图(网片)</b></h5><p><br></p> 打了一天的炮,炮弹都打完了,火炮挂上牵引车,发射掩体也回填了,总算能喘口气了,我一摸挎包——坏了,大勺子不见了!发动全班四下里搜寻,最后得出结论:回填时不小心埋在眼前这个大土坑里了。当时是“夜战”,黑里麻糊的,谁也没看到埋在坑里的哪个部位,炮阵地要转移时间来不及,即使来得及,谁也没有力气去再次翻弄这么大的一堆黄土。无奈之下,带着满心的不甘不愿,悻悻然爬上汽车,牵引着火炮随连队离开——大勺子就这样“葬身”回填的工事。<br> 过了一年,又是秋天,又是夜晚,又是部队去打炮,又是滁县的训练场。汽车牵引着火炮进入阵地,黑灯瞎火地开挖工事,具体到了什么地方都不清楚。我们连的四班曹班长心眼活泛,按连队指定方位,看中了一处略显低洼土质松软的地方,引导牵引车把火炮拖到此处,在此开挖。土质松软挖起来轻快地多,四班的进度显然很快。挖到半夜时分,就听四班的一个兵叫了起来,“三班副,你快来看!”我当时是三班副班长,三班和四班的炮阵地相距几十米,挖工事累得要死,听到喊叫也不愿过去,不耐烦地回了句,什么事啊。那个兵又喊了句,这是不是你的?听这话,我脑子里忽地灵光一闪,赶紧爬出工事,跑了过去,一看果然是:我的天啊,我的大勺子!战友们纷纷围过来,边看边说我命好不该丢,土埋都一年了,到底又挖了出来。<br>  原来,今年打炮的阵地,正巧就在去年的位置。曹班长聪明有点子,找的地儿就是去年我们挖过工事又回填的地方,既省了力气,又帮我挖出了大勺子,真乃神人天助。年头久远,已过去了四五十年,我已把喊我的那兵名字给忘了,拿着战友们的合影怎么也对不上,不然真得好好谢谢人家。经过一年土埋的大勺子,依然是亮闪闪的,擦拭去泥垢又像新的一样。<br> <h5> <b>  五四式122毫米榴弹炮(网片)</b></h5> 1976年,我复员退伍到了威海,大勺子重新在家里的碗橱里归位。冬天,弟弟参加威海一中组织的“野营拉练”,带着大勺子做餐具。有一天,他们的队伍走到西边靠烟台的什么地方驻扎,忽然发觉大勺子不见了。他和要好的同学左分析右思量,觉得某人的“嫌疑”最重,看上大勺子了,有做“三只手”的可能。几个同学一嘀咕,晚上召集几个人,把那小子弄到“黑屋子”里,“严讯逼供”一番。那小子知道不交出来过不了关,就老老实实地把大勺子“吐”了出来。完璧归赵,老弟神勇地维护了大勺子的“主权”。<br>  这个大勺子也是老爸在抗美援朝二次战役柳潭里战斗的战场上得的。美陆战一师的部队在柳潭里被志愿军包围后,美军的后方补给线被切断,需要的各种补给完全依靠空中飞机的投送,包括前线士兵的吃喝穿用。从飞机上投送下来的,吃的有各式罐头,有给罐头加热的小汽油炉子,还有饼干、香烟、火柴等等,当然也少不了勺子、叉子等餐具。战斗打得很激烈,双方阵地犬牙交错,飞机投不准,有不少落到志愿军的阵地上,成了送上门的“礼物”。志愿军27军的老兵,不少人都有大勺子这样的战利品,这几年我陆续听过好几位27军的后代说家中有此物。只是谁家也没当个多么珍贵的东西,拿来吃饭、耍着玩,不少人家都弄丢了,保存下来的寥寥无几,现有的就显得尤为可贵。<br> <b>  一床美军的军毯</b> <p>  我家还有床美军的军毯,也是老爸从朝鲜战场带回来的。老爸那时是团部警卫班的班长,负责保卫的团长徐官按规定配备一匹马,有马就有饲养员。行军打仗部队行动时,首长和警卫员、饲养员在一起,显重点儿的东西就叫马给驮着。其实也没多少东西,打仗时力求东西少负担轻,能精简的都精简了。军毯能避寒防潮,战场上能用着,又有马驮,就一直留着。这也是二次战役柳潭里战斗时,从美国兵那里硬抢过来的。</p><p> 1950年11月底前后,冬天的朝鲜,三千里江山天寒地冻,气温降到零下四十度。在狭长的长津湖两岸,宋时轮率领的志愿军九兵团把美军分割包围在一个个孤立的阵地上。老爸回忆说,美国兵仗着装备好,在单人掩体里面,下面铺一层雨布,雨布上垫着“鸡毛褥子”,人钻进去后盖上“鸡毛被”(他们那时“老土”,不知道“鸡毛褥子”实际是鸭绒的),再在掩体上罩上雨布,雨布上有个窟窿,从窟窿里向外伸着个脑袋;你说说,这样的兵能打仗吗?还不是靠着飞机大炮多,不然早完蛋了。</p><p> 美国兵冻得受不了,就用军毯裹身。携行的军毯不够,就用飞机往下扔。飞机扔得不准,不少的都扔到了敌人的阵地之外,志愿军战士就拼命抢夺,不让美国兵拿去裹身。老爸看准时机,也从美国兵那里抢了一包。打开一看,是六床军毯,就分给团长政委等首长。徐官分的那床就由那匹马驮着,跟着徐官和老爸他们,一直打过三八线。天冷下雨下雪,就抽出来给马盖上,为它挡雨雪保暖。宿营时,就铺在徐官和老爸他们身下防潮隔湿。老爸还记得,每天早上,他都要把军毯抖擞抖擞,抖掉上面的草屑,叠吧叠吧塞进马褡子里。</p><p> 1952年,抗美援朝的战局暂时稳定,志愿军27军为保存战斗骨干,从各师各团抽调表现好能打仗的人员回国,组建教导团,学习培养,准备打大仗时补充部队。徐官把年轻的老爸也派为战斗骨干,回国学习。临行前,徐官给了老爸一堆缴获的战利品,什么鸡毛被、鸡毛褥子等等,也包括这床军毯。老爸说,这么多,我背不了!徐官说,这么点东西怎么背不了?背着,都背着。</p><p> 鸡毛褥子体积臃肿,长途行军确有不便。当回国乘坐的火车经过鸭绿江大桥时,老爸就拆开缝线,把里面的“鸡毛”(实际是鸭绒)抖搂出去,飞飞扬扬地撒了一鸭绿江。“鸡毛”抖完了光剩下布,那布看起来很结实,撕开做背包带挺合适。于是,车厢里的战友们,你要一根他撕一条,撕吧撕吧就把鸡毛褥子的“皮”给分完了——每当忆到此时,老爸就不由得嘿嘿直笑。是啊,那时候年轻,从农村吃地瓜出来的,哪知道鸭绒做的褥子的金贵。还有床鸡毛被,路过沈阳时,一就给了他在沈阳的妹妹我的姑姑。</p><p> 剩下的美军军毯他一直背着,从沈阳到苏州,参加27军的教导团培训。培训完成后,朝鲜的仗打完了,他分到27军79师235团,就是有名的“济南第一团”,后来的军委副主席、国防部长迟浩田,那时在235团任政治处副主任。以后又到上海莘庄,参加解放军的速成中学学文化。五八年“反右”时,被抽调到了杭州,驻在西湖边上,看管南京军区被错误打成“右派”的军队干部。六零年,到了南京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步兵学校,也就是南京军区步校。六九年步校解散,他被送到合肥大蜀山的军区司政五七干校。再到1970年,他离开部队,回威海离职休养。前后几十年,这床军毯随他南北调动,走过了不少地方。</p><p> 我生在苏州长在南京,十五岁就去当兵,对家里这条美国军毯印象不深,仅记得秋末冬初,南方天气还不是很凉,有时用它当“夹被”盖。在南京时,有次好天,大太阳明晃晃的,老妈把衣物等拿出来晒,其中也有军毯。老妈没说,我也小,根本不知道是老爸从美国兵那里夺来的。</p><p> 这次要写这篇文章,几经催促,老爸才不知从哪个箱柜翻了出来。那军毯历经岁月荏苒,已经显得陈旧,不再有从美军飞机上扔下来时那种毯毛簇新的神气活现,拧巴卷曲地压在老爸家的箱底,猥琐委屈地同旧衣旧被混在一起。现在市场上各种花色的毛毯应有尽有,从生活需要的角度说,那床旧军毯是无法与之同日而语的。</p><p> 这几件战利品,都不是什么稀罕物,我却深感意义非凡。老爸他们参加抗美援朝那年,我们的人民共和国刚刚建立,一切都百废待兴,志愿军枪炮装备不如人,后勤供应不如人,依靠的国力与人家比相差悬殊,可就是靠着不怕鬼、不信神、敢与强敌生死斗争的大无畏革命精神,把陆战一师等美国军队打得屁滚尿流,打出了军威,打出了国威,打出了中国人民“屹然雄视诸镇莫敢与抗”的凛凛威风!这些不起眼的战利品,就是那场立国之战的实物见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