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

草木之心

这一阵天气好得过头，每天早晨阳光响晴到黄昏晚霞满天，温热舒适，天朗气清，是难得的秋冬佳日。就像存留我心底年少时的秋收时光，无风无雨，洁净干爽。

秋收从打晚稻开始的吧。大垄里成片的晚稻田，金黄灿灿，有些因稻穗太沉，禾秆开始倾斜倒伏。稻田里经秋阳的曝晒，已经干爽。朝阳的田里裂成了鱼鳞片或龟背壳，背阴的地方也阴干成了软软的湿泥。

秋日里收稻子很安逸。不再像双抢时节，要赶着抢收抢种。等日照三竿，秋阳晒干了露水，再下田不迟。收割的镰刀不再急匆匆割破手指，踩打稻机的步子不再怒吼吼着急上火。

甚至晒稻子，就像晾晒自己喜欢的衣服。金黄的谷子，从禾秆上脱粒下来，干爽，匀净，很少禾毛子。晾在屋前晒坪里，像一地黄金。

小学时侯，打晚稻时学校会放“秋收假”，任务是拾稻穗。那时手工收割过的田里，总有一些谷穗落下。细心人家的老人小孩，会再去捡拾一遍。

我们小孩子家，提着竹篮，一上午走遍大垄，还拾不满一篮。之后，就不再专注拾稻穗。在晒干的稻草垛里，藏猫猫，翻跟斗，玩耍嬉闹。沾了满头禾毛一身稻香回家。

秋收假快完了，稻穗离老师规定上缴的任务还差很多。孩子在家急得哭。父母一边骂骂咧咧：“哪个让你偷懒来！现在就晓得哭了！你以为这谷子能天上绊哈来？！”

叹着气，从自家谷堆里撮一簸箕，倒进孩子上缴的的化肥袋子。第二天，孩子高高兴兴地背着袋子上学去。看着老师把秤杆翘得高高地，得一句表扬就很开心。

小学校操场晾满了稻谷。秋日的阳光，晒得谷子透出清新稻香。这清香，从田间，到家里，再到学校，四处洋溢。

秋收假除了拾稻穗，还有捡茶籽。那时候每家还有几亩茶籽山。打完晩稻，紧接着就收茶籽。满山累累的茶桃，约鸡蛋大小一颗，摘一箩筐下来，有上百斤。且茶籽树旁多荊条野棘，上下山的路又陡又窄。收茶桃是个力气活。

有一年秋日，待山上收完茶桃，班主任老师带我们出去捡茶籽，当作集体劳动课。暖烘烘的太阳里，走了大半天山路，又渴又乏。经过一户人家，在他家屋前井台上，喝了一顿清冽的凉水，神清气爽。觉得那是喝过最甘甜的水。

山上落下的茶籽不多。到夕阳快落了，我们手上袋子里不过一两斤的瘪茶籽。但茶籽树开满了白茶花，黄色的花蕊漾着甜香。有蜜蜂绕着茶花嘤嘤嗡嗡。我们截一杆冬茅草，抽出草芯，当作吸管插入花蕊，就吸到了甜丝丝的花蜜。

家里晒坪晒完谷子，就晒茶籽。青光油亮的茶桃，晒上几个日头，变褐开裂。乌黑的茶籽爆出来。炸开的茶籽壳如一瓣晒干的桔皮，坚硬笃实，经久耐烧，拢作一堆，这是作冬日烤火用的好料。

还有些晒不爆的茶桃，只能人工剥开。秋夜晚饭后，父母就着摇晃的煤油灯光，要剥上大半夜的茶籽。我们姊妹帮忙剥上一小会儿，就呵欠连天。父母疼惜地说，明儿你们还要上学，快去睡吧。睡眼朦胧中，墙上父母剥茶籽的影子，摇曳到梦里。

收完稻谷和茶籽，还要收土里各类作物。印象深的是挖红薯。把红薯藤蔓割干净，表面看着只剩一堆土坷垃。 几锄头下去，就翻出惊喜来。大大小小的红薯，如葫芦娃兄弟挨挨挤挤一大蔸，连根拔起来。有些巨大的，一锄下去，挖个半截，还有半个埋在土里。

红薯有白心红皮的，生吃薄脆。还有黄心的，适合蒸烤，金黄的瓤，香甜诱人。母亲会在晴晌的秋日，煮几锅红薯，捣碎刮成红薯薄片，晾在草荐上晒干。这是冬天孩子们的零嘴。

剩下的半屋子红薯，就天天煮熟了喂猪，这样可以节省下猪吃的粮食。

菜地里各种菜蔬下趟了。篮球般大的南瓜，胖娃娃似的冬瓜，一个个都摘回了家。黄辣椒一背篓一背篓地摘了，倒在草荐上晒成辣椒壳。秋天最后一趟的落角小茄子和辣椒一起炒，那又辣又糯的味道啊，想起来口舌生津。

收了地里的庄稼，母亲得了空，到离家五里外的许家大岭上取毛栗。这种野毛栗子，才小指头大，长在野草荊条里。不知母亲是怎样地披荆斩棘，把这些小野果收集了来。回家后去剥去刺猬似的青外壳，筛选干净栗子，入锅煮熟，再放竹蔑席上晾干，收入搪瓷罐子。我们姐姊上学路上，口袋里塞一把，边走边吃。那小毛栗，指甲盖大般的果肉，粉粉的，填补着我们少年时的馋嘴。

年少时的秋天，想起来只剩这些明净的日子。田野里稻草的清香，灶房里热气腾腾的红薯香甜，秋阳里茶籽爆裂的脆响，小毛栗放嘴里嚼出的芳芬，连同秋日暖暖的阳光，融入年少的记忆。

回忆里是土地的朴实，是地母般的宽厚。让我在以后的岁月冷暖里，心有一处扎根的地方，温暖着我，滋养着我，不忘来时，不畏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