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莲——报告文学（上）

殷晴

作者/胡国栋

　　虽然是国家级贫困县，武川的名气很大。武川是隋唐王室的故里，素有“帝王之乡”之称，又以独特物产享誉天下。武川是中国最早种土豆的地方，曾经以“莜面山药羊皮袄＂这三件宝吸引着三晋先民前赴后继千里迢迢地“走西口＂，来到这块人杰地灵的宝地。

然而，人还是那一群人，土地还是那一块土地，物产还是那样的物产，贫穷迟迟不肯远去。武川人憨厚秉直、愚公移山的韧性，让这块土地悄悄发生着变化。

王喜莲，像这块土地一样平凡而又朴实。这个全国劳模、三八红旗手体现出了武川老区人民那种不屈不挠的的性格。作为一个脱贫致富的旗舰人物，她带领着那群看老天爷脸色吃饭的庄禾人们改变观念、战天斗地，孕育出一种伟大的力量，这种力量化作希望破土而出，必将绽放出绚丽美好的前景。

大青山红色精神不会遗失，武川人一直在和贫穷战斗。

——题记

　　曾经的那条护城河把这座县城割成两半， 南部是县城的主体，北部则是新的经济开发区，在此两条道路分别向东北西北的北草原地区延仲，形成一个三角地带，当地人叫它金三角。金三角厂区广布，厂房和普通的民居杂处，显得老旧、俗气、毫无生气，仿佛衣着几十年没变过样子的农夫。从这个开发区可以看得出这个县老区经济的滞后。

2019年，一座万余平米的六层大楼牛皮哄哄地在这块土地上矗立起来，挺拔雄迈，在周围老旧低矮的房子簇拥下，显得鹤立鸡群。这个国家级贫困县里，一个农民拥有一栋如此规模的办公大楼独一无二，引得过往者莫不侧目而视。这栋大楼座落在一个百余亩的大的院落里，院内有筛选粮食的车间和设备，还有一个大型的保鲜库，可以一次储存土豆一万余吨过冬。这种规模在这个种植土豆的大县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这栋楼的主人是五十七岁的女农民王喜莲，也是我本文的主人公。

朋友老陈陪同我一起去采访王喜莲，他和王喜莲夫妻私交很深。路上我问他王喜莲为什么会成功？他这样向我介绍我的采访对象：

“非常非常的朴实，朴实的就像她种出的土豆一样。最让人佩服的是她一直坚守的信义，一个女人家说话从来说一不二，凡是她应承的事儿，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兑现。因此许多人都想和她打交道，跟她一见面儿就把心放在肚子里了。”

进入王喜莲的武川县川宝农产品限公司空旷的院子里，刚停好车，碰到一个远方表亲，他叫韩三，曾是一个建材店老板，因为生意不好关了店，生活陷入困境，便应聘来到王喜莲的公司工作，做了电工。

我特别想知道员工眼中一上喜莲是个什么样的老板？韩三是个实在人，说话也实在：“她盖再高的楼，有再大的荣誉，在我们眼里，她是个掌柜，也还是个农民。农民靠种地为生，只不过她供应人的饭碗多一些，担的社会责任重一些。”

“我爹放了半辈子羊，羊群需要一个好的头羊，领上羊群找到好草坡。王喜莲是武川农民的领头羊。”韩三倒是挺会打比方。

“你这个作家真该好好写一写她！”他一脸认真地叮嘱我。

在一间很大的办公室见到了王喜莲，由于之前我们认识，便少了一些客套。王喜莲中等身材，看上去很健康，却比实际年龄略显老态，脸上的细微的皱纹刻录了她的过往的沧桑。

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个成功女性应有的意满志得干练自若，以及客套式的礼貌。豪华的办公室和一身西服都掩饰不住她内在的质朴，和人说话的时候非常认真地倾听，眼睛里满是真诚。

我第一句话就问她：“看到你一个地道的农民，能够拥有这么一座大楼，你一定特别有成就感吧？”

“小鸡下鹅蛋，一直靠努！＂她非常的幽默。“在内蒙古人大和市人大这个圈子里，那些代表朋友们的生意做得都非常大，他们的眼界也宽，思路也广，他们都建意我盖的大一点，不要浪费这块土地。结果修改设计方案，竟然比原先计划的增了一倍，成了现在这样子，当然，投入也成倍增加了。”她说话很坦诚，没有绕弯子。

“为了盖这栋楼我负了债，我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了。”话题很沉重，但她的表情很轻松。

“我本来可以不盖这么大，省出钱来在呼和浩特买个大房子，过城市生活。但我养了一百多口人，包扶了六十五个贫困户，肩上担子卸不下来。”

有了名气和能力，王喜莲更多的是帮助那些困难人群。她的农业基地附近的三十五户农民直接成为她结对子帮扶对象。

她的出生地永和泉村，仍有三十户人家挣扎在分贫困线上，这令王喜莲心情沉重，这里自然条件很差，几乎都是旱地，她寻找了几个打井队想给乡梓添几眼水井，但每一回都铩羽而归。王喜莲直接把这30户贫困户，纳入自己帮扶脱贫的保证书里，方设法的找一些适合旱地种植的作物种子，通过几年的努力，这个村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基本上消灭了贫困。

我又是武川农民的脱贫攻坚的带头人，因此我要有有一个长远的目标，去激励更多人，你要知道，许多种地人都在看我，用什么品种，施什么肥料，走什么市场。＂

“王总！你是武川家喻户晓的名人，也是一个致富的带头人。你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甩掉了穷帽子，反而成了许多小人改变贫穷的榜样，我特别想知道，你年轻时的日子倒底有多穷？”我问她。

“穷日子一直陪伴着我！直到三十六七岁，我们一家三口还住在一间不足十平米的房子里，半年没有吃过肉，过年没换过新衣裳。穷到你无法想象，我是哈乐镇里最穷的人家。”

一户穷阎漏屋的人家

时光倒退二十多年，王喜莲的家在武川县的哈乐镇，说是镇，其实是个百十口人的小村。王喜莲的院子和大青山区所有农民的院落相比显得逼仄拥挤，那扇破烂的不能挡风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打开后，房间窄小得让人窒息，这间不足十平米的房子被一盘土炕占去了大半，真的是一门一窗，当地一个水缸，锅台占了进门时出入的通道的大半空间。 

做饭的案板和乱七八糟的厨具都在炕上，蔚三童每一次进屋总是像一只家猫麻厉地跳到炕上。他这时才会感到火炕很大，盘腿坐下心里觉得安稳。在地下他会占用空间，影响妻子做饭。

就是在这个陋小温暖的土炕，王喜莲和蔚三童从一对陌生人变成了热夫妻，这个热炕头上升温了两个年轻人的感情，在这里他们憧憬着美好富足的未来，创造了他们共同儿子小蔚晨，像一只鸟巢，兜起了一个家庭的全部希望。 

房子虽然小陋，夏天漏雨，冬天透风，却成为一个温暖的港湾。每天在外边儿干累了，热炕头上睡上一觉腰酸腿痛都消失了。

干了一天重活儿的王喜莲早已疲累不堪，黑暗中，蔚三童隐隐听到了妻子痛苦的呻唤，心里充满了愧疚。这个从小被家里宠惯了的、唯一的也是最小的的女儿，跟着他吃苦受累。他自己能做的就是扛起更多的苦力，减轻她肩上的的负担。想到这他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这只女人的手粗粝而坚硬，像一枝晒干了的榆树枝儿。他知道他太委屈这个女人了，她是他最理想的女人，勤快俭节，吃皮耐厚，像一台柴油机，不知疲倦地努出力量。尤其对他的近乎抠门的母亲和严苛的家规从没有表现出厌烦和反抗，什么苦难都担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哈乐村早先也叫哈鲁，发音像英语的你好。全村二百多口人，此地民风却是和善好客，村子处于一道河床的东侧狭长谷地，延绵三五里，慰家住在村子的南头，路西临着街，对面是乡中学。

哈乐镇本是个小村，镇政府，派出所，中学，小学，邮政所，信用社这些机关单位的设置，使它变得很庞大，成为方圆几十里十几个村子的中心。

王喜莲的菜园子地在村南头做路西，路东则是镇里的中学。十年前，她曾经是这所中学的学生，这里一度成为她通向外面的世界的桥头。王喜莲高中毕业，与她梦中都向往的大学或中专擦肩而过。她更没想到学校对面那间蓬门荜户的破房烂院会成为自己的家，而蔚家那个穿着破烂、身形瘦小的的三儿子蔚三童会成为自己的丈夫。

蔚家人是走西口来到哈乐村的，原籍山西原平，挑一副担子，担些不值钱家当，一路讨吃要饭浪迹到大青山北麓这个小村落了脚。过惯苦日子，家风家训一直把节俭二字看的很重，对后辈千咛不嘱，过光景断不可奢侈。虽然历经千心万苦，拥有了土地，又舍得吃苦，却难得温饱，还是这个地方的首贫户。

蔚家人穷出了名，俭节同样出名，据说一家人要开荤是用筷子沾几滴油花到锅里，即便是这样，两代人千辛万苦下来，还是没摆脱一个穷字。十九世纪八十年代，蔚家依旧还是十里八乡最穷的人家，有人就相信他家的穷根永远不会拔掉。

蔚氏本来是复姓蔚迟，可能是出于简化的目的，这个生性俭节的家族把这个繁杂的姓氏俭节去了一半，作蔚。蔚家人是解放后循着当年走西口路来的，村里人都叫他们新来户。来到这里落脚的时候，他们身上连个简单的行李都没有，直到他们生下第三个儿子的时候家里依然一贫如洗，见惯了贫穷的哈乐人，却无不惊讶于老于家的贫穷光景，他们当时吓唬儿女的话就是：“不好好念书，将来就过老蔚家那样的光景！”

＂ 穷不过的新来户，填不饱的胶皮肚”

这一天，王喜莲陪我回到哈乐镇看她改良过的盐碱地，这块地由王喜莲一个同学种了药材。特别好奇他曾经住过的小屋子到底有多简陋。院子东西还算宽泛，南北则显得有些仄小，临近草原的农村这是很少见的。见到了一个邻居女裁缝，两个人的亲密程度看得出她们是好姐们儿：“她婆家来人连碗筷都没有，订婚时女方家来了人才瞎抓，跑到我家来借碗借盘借筷子。＂她叹了口气又说：“像他们这样穷的人家，真的是天下少见，当时我对这个姑娘很同情，愁她将来的日子怎么过？”

漫长的夏日炽烈的日头终于沉落西山，干了一天的活儿的王喜莲身上又来了劲，村里人有一句话：饭吃饱水喝到，营生单等阳婆落。

王喜莲弓着腰借着太阳最后的余晖收拾着菜苗，在自家菜园子里为长成的嫩菜间苗。她几乎每天都在重复着一件事儿，就是把稠密的菜苗间到合理的株距，从地里清除出来的小菜苗又分堆码放，人吃的和猪吃的分开。此刻她觉得浑身酸痛，站起身子想伸展一下肢体， 身后一个身影，吓了她一跳，不知道何时丈夫三童在身后干着同样的工作。

一个吃苦本分的丈夫

当初有媒人上门提亲，男方是哈乐村蔚家的小儿子蔚三童，喜莲认得他，但俩个人从来没有说过话。那时候男女主动打招呼甚至做个普通朋友都会被看作是不轨行为。这个长着一双黑亮眼睛，清秀面庞，个子不太高的后生虽然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脸上却永远绽放着乐观的气息。但要和这个男子终身为伴，生活过光景，她的内心还是充满了无数的疑惑和不安。

想到这个破落的房子会是她今后生活的窝，二十二岁的王喜莲相亲前对未来婚姻的美好憧憬被现实击得粉碎，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不要看房上的瓦，不要看地上的马。还是要看人。”看到女儿脸上的难色，父亲王广语重心长地对自己唯一的女儿说了这样的话。 几十年后要房要车的现实嫁女观让我们相信，传统中的美好婚姻观还是潜移默化的被传承。

“好的婚姻要经得起时间的验证！一时看人，一辈子看心哩＂父亲的话里总是含着一些很深刻的道理，王喜莲总会默默的接受。 

“三童这后生忠厚，吃苦，俭朴，跟着他不会过得赖！”父亲目光很长远，把她的所有疑虑一扫而光。

丈夫是个乡村民办教师，在20里外的一个村子里教书，两头不见阳婆，学校到家里，教室到菜地。这个声小力薄的男人患有严重的哮喘病，加上吃不上一顿热乎饭，他缺少一个男人强壮的体格，但他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在妻子身后努力的耕耘着。

“男人的男字，就是在田下出力作务。”他总这样说，男人天生就是受苦的，无论多苦多累，像一袋旱烟，他会一口一口吞进去又吐于无形。 

一个农村的民办教师，每个月挣得18块钱，没吃没喝没穿，他不会叫苦。上有老下有小，为了柴米油盐连轴跑。在疲惫的脸上，很少见轻松愉快的笑容，多挂了生活操磨过的印痕。

其实王喜莲知道，蔚三童虽然少言寡语，内心像一个熔炉，会把如潮而至的种种愁绪、委屈、怨言、伤痛、烦恼......统统溶解掉，埋藏在内心深处，然后俯下身子干活。他只相信：多干活，少埋怨，再困难的光景，咬着牙过。多少辈子人梦寐以求的吃饱穿暖的光景会来的。

他和她八五年经人介绍结合的。 两个人没有享受过一天的新婚快乐。新婚之夜，良霄千金，然而，天还没有亮，婆婆凶神恶煞一样逼着这对小夫妻早起。她认为睡懒觉的人没有好光景可以过。人是不可以惯的，越坐越懒，越吃越馋，

从那天开始，他们俩选择了婚姻中的苦难，每天都在没明没夜干着，喜莲只希望她的土地结出她的希望之果——有一间不漏风漏雨，充满光亮的房子，一盘大炕和可供他们儿子自由玩耍的空间。，米缸面缸里充盈着米面，院子里鸡飞羊叫……

他们的儿子在一个霞光万丈的早晨出生。生儿子时连请接产大夫的钱都没有，在自家的土炕上经历了万般痛苦。儿子出生的啼哭抚平了所有的伤痛，她为儿子取名蔚晨，一个充满未来无限期望的早晨。

儿子会说话了，他像一只小鸟渴望飞翔，他在炕上撒欢时好几回把自己摔在地上，娃娃的哭声引得王喜莲一阵揪心。

“我们这样努彻腰干，种一大片地也不能保证温饱，年年还是老样子。看来，不改变思维，就难改变命运，不然甚时候才会出头？”

“世上总要有人当穷人，咱天生就属穷人，扎挣也是白扎挣，不如认命！”喜莲最反感丈夫这种对现状屈服的态度，刚要数落，她听到他在说：“我饿得眼花，该回家填肚子了。＂

“我就不信农民就该是受穷的命？”王喜莲没理会丈夫，继续说她的。

一九八八年，蔚三童每月十八元的民办教师工作，每天两头不见阳婆地奔波在往返二十公里的山路上，看着妻子独自在庄禾地里的辛劳，渐渐萌生辞去民办教师，一心和老婆务农的想法。当他把这一想法透露给妻子时，却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怪：

＂当初嫁你就是图你是个有上进心的人。挣的工资是少，那么多人都挺了下来，你为什么不能？我受再多的苦都没怪过你，因为你干的是高尚的职业。你辞职了那些娃娃们要换老师，可能受的损失会影响一辈子……”

蔚三童只好安心去做他的民办教师，业余时间兼做农民。

命运眷顾了这个老实人，县里的师范要招收优秀的民办老师进修，他并没有在意这个机会，甚至连考试的想法都没有。去上学需要花学费，而且不能帮妻子干农活。王喜莲拉下了脸，逼着他去考试，谁知道这个老实人还是有点儿真本事，居然考了第一名。这个状元居然因此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进修获得了中专文凭，1990年毕业不久转为正式教师。

一块渗着耻辱的雪糕

贫穷像一把尖锐的刀刃，切割着王喜莲的心。丈夫蔚三童是个可以吃得下任何苦的男人，自己也是苦水里泡大的，再苦再累的日子也能熬得过去。

可是儿子蔚晨只有五岁，村里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娃娃，穿着戴着的，嘴里吃的零食都让自家的儿子感到眼馋。小蔚晨无数次目睹了邻居家几个娃娃手里都横着一块雪糕，吃得津津有味。他知道自己家里没钱，也知道父亲、母亲、奶奶没人会满足他的要求。他们只会一句话：“咱们家没那个闲钱！”每次他会站在一个角落里偷偷看着别人吃，一双小眼晴盯着每一块雪糕怎样付钱，老汉从那个神奇的木厢里掏出那块诱人的冰凉的东西，大人或小孩都从容地剥去包纸，白色晶莹的雪糕在大大小小的口里……他太渴望那块甜极了也凉极了的美吵食品，他相信那个老汉会从自行车上神秘的大木厢里施舍一支给他。于是一路小跑穷追不舍，跑到村口卖雪糕的老汉依然无视他的眼神。“雪～～糕！雪～～糕！”的吆喝声像饵料一样钓着幼童。远远看到他追着要到另一个村子了，被路过的堂姐看到，为他买了一只雪糕，并把他送回家：“这娃迟早会跑丢的！日子再苦也不能连个雪糕都舍不得给孩子买。“喜莲心里怀着深深的内疚，看着专心舔雪糕的儿子，不禁热泪盈眶，一把把那个弱小的身体揽在怀里。那一刻起，她觉得不能再这样穷下去了。

＂你们也太抠了，一根雪糕能穷死？哪一天蔚晨被人拐跑了有你们后悔的！”十三岁的堂姐义愤填膺的斥着长辈们，王喜莲却一点没觉得女娃无礼，反而羞愧难当。

她觉得，穷不可再这样下去了。

就在那一年，她的出生地发现了砂金。一时间娘家村的沟沟叉叉里淘金者潮水一样涌来。黄澄澄的金子引得十里八乡的人，甚至几百里之外的人趋之若鹜。王喜莲从小长在这个村里，她不想放弃这个发财的机会。

丈夫蔚三童肩上担着老师的重任，想都没往心里想。王喜莲约了村里两个年轻媳妇，说想去淘金地开饭馆，发了财的人都会大吃大喝。

“想金盼银，一辈子受穷，该认命就认命。＂丈夫的反应很冷淡。

“我不想把穷根扎下来，让儿子再成穷人！”王喜莲的态度很绝决。

“我去学校家里一天没人，蔚晨谁管，再说那头猪谁喂？”

“我能管自己，我也可以喂猪！＂八岁的小蔚晨站了出来，王喜莲顿时热泪夺眶而出。

一个月后，王喜莲回到家，她没挣到钱，也没赔钱。但她得到一个道理，指望一夜暴富像画饼充饥。农民的出路还在土地上。

而令她欣慰的是，蔚晨变得像个坚强的小大人。

一部叫《喜莲》的电影

1996年7月15日傍黑， 哈乐镇往日的凉爽在这个夜晚悄悄溜走，天气闷热，有点生活经验的老年人都说这是下雨的前兆。

在蒸笼似的大棚里埋头干活儿的王喜莲不知道，这天晚上，全国的影院正在热播一部电影，影片叫《喜莲》，一个靠种辣椒致富的传奇女子，这个喜莲是有原型的，是榆树市一个叫陈玉莲的农民。这个女人也是属兔的，她比王喜莲整整大了一轮。

几天以后，街上碰到了一个正在呼和浩特党校学习的镇干部，他停下摩托车从包里掏出一张影碟给了王喜莲。他说前几天我们党校组织学员去看了一场电影，巧的是电影的名字也叫《喜莲》，主人公也是一个贫穷的农村妇女。更巧的是这女人也是种菜的，但是人家靠种辣椒成了气候，一下子腰缠万贯，成了大人物。最后又说，看看人家这个片子，我是求托人，费了好大劲才搞到的。我觉得，那个喜莲能做到的，你这个喜莲同样能做！

镇干部的摩托车早已经远去了，喜莲一个人站在那里发呆，手里握着的碟片却沉甸甸的。他家是没有电视的，没有时下流行的DVD。她心神不宁停下了准备干的活儿，跑到了前院儿的女裁缝家里。她家是这个村里比较富裕的人家，拥有DVD和大电视是第一家。

影片是以吉林省榆树市一个家喻户晓的农民致富女状元陈云莲的真实故事改编而成的，靠种辣椒先富起来的她一直带领周围的乡亲共同致富。作为共产党员的她连续两届被选为党的十五大、十六大代表，农民都亲切地叫她“陈辣椒”。

王喜莲看着看着抹起了眼泪，片中的喜莲为了创业，“扒了房子作暖棚”，是影片的高潮的部分。那个喜莲为了改变家庭的命运，险些让全家陷入灭顶之灾。在她们夫妇的争吵中，王喜莲深深地为喜莲而忧而泣……片中的喜莲的坚毅、顽强、大胆、执着的品行使得她一步一步的走向了事业上的成功。王喜莲当时就想，我也需要喜莲这样的品格，我也需要走这样的路。

电影中的村人们手中握着一沓沓大钞分红利时，王喜莲的内心深处跟着着激动和亢奋。这时她觉得她就是电影中的喜莲，她和她是一母所生的双胞胎，在这个世界上同呼吸共命运的一对喜莲。

看过这部故事片《喜莲》后，王喜莲深深喜欢上了那个心地善良、助人为乐、朴实泼辣、漂亮的的喜莲，她开始查找《喜莲》的原型陈云莲。

陈云莲，原来是榆树市太安乡太安村的农民党员，现在是吉林省双联经贸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改革开放以来，陈云莲的带动作用越来越大，“陈辣椒”的外号尽然成了一种荣耀，先后荣获长春市优秀共产党员标兵，吉林省劳动模范，全国“三八红旗手”、十大农民女状元、十大农村优秀人才。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光荣当选党的十五大、十六大代表。

王喜莲感到这个喜莲的伟大形象，像一棵大树投到地上的影子，这个影子是她自己，而她多么希望这个影子站立起来， 也成为一棵参天大树，让自己的树阴庇护更多的人。

王喜莲心中已经竖起了一个榜样，她和那个属兔的女人有着同样的故事，那就是不甘贫穷。此刻，王喜莲内心里萌动着一种激情，她感觉到自家的地里也萌动着财富，和电影《喜莲》的辣椒一样，她的土豆也会成为改变家乡面貌、改变自己命运的重要元素。于是她想到了父亲说的话～～地里一定能刨出金。

武川县是中国最著名的优质土豆生产地，这里的土豆色泽金黄，口感绵甘，个头匀称，储存长久，和莜面结伴天下闻名。王喜莲隐隐感觉到自己地里的土豆比电影《喜莲》中的辣椒更有经济价值，更具品牌效益。她的心中升起了一缕阳光，这一缕阳光正在投向贫穷的家园。

她相信一切都在改变当中。

电影中的喜莲已经通过他的辣椒改变了一家人贫穷的面貌，人们欢呼抖掉了自己脑袋上的穷帽子。

现实中的喜莲得到昭示，土地里有万般富贵，汗水和思维是开启财富的锁钥。

电影中的喜莲泼辣敢干。

现实中的喜莲文静踏实。

那个喜莲靠“辣椒”成为致富的领头羊，我王喜莲为什么不能靠土豆做些活气？

王喜莲从父亲那里得到了许多传教，把吃苦看作一种人的另类享受。所谓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夫妻两个在这一观点上出奇的一致，尤其是在地里面干活儿，两个人从来没有叫过苦叫过累。

吃苦——意味着正走在甜蜜的路上。

一个身边的师傅

王喜莲的父亲王广在永和泉村是一个充满传奇的人，他原本在国民党的部队当副连长，参加过抗日战争并立下了不少战功。1949年，他的部队参加了著名的绥远九一九和平起义，接受了和平改编。在河北景县接受改编整训的时候，一个充满温馨和浪漫的决定，让他付出了终身的代价。他利用他的好人缘向团长私下借了一匹快马，偷偷地千里走单骑，回家乡看望他妻子和刚刚出生的儿子。当他马不停蹄地返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是一座空营，部队在头一天晚上开拔上了朝鲜战场。他只有悻悻地回到那个叫永和泉的偏僻山村，做了一个永远的农民和一个在政治上受到歧视的逃兵。

王广是一个干啥像啥的能人，种庄禾更是一把好手，种了十几年的菜园子，终于迎来了土地承包这一年。改革开放后的头一年，他的麦田旁边的土路上，一次停满了19辆大小轿车，百十多个干部来参观这个能种田能手的成果。他们亲眼看到他田地里的小麦比毗邻的麦田生生高出半尺。十里八乡的人把王广当作能人，像是手里有了点石成金的魔法。

在文革时期，王广并没有受多大的制，村里人也没把他当成四类分子去批斗，反倒是有不少人同情他。后山的农村地广人稀，种植粗放，由于天气寒凉，无霜期短，农作物单一：莜麦，小麦，胡麻，荞麦。蔬菜只有土豆，锅里鲜见些绿色。村里有一块菜园子，其他的贫下中农作务不了，有人想到了王广，他们知道只有他能让他们的碗里的吃食丰富。

“四类分子”王广决非四体不勤之辈。天麻麻亮就把老婆娃娃从热炕头上赶起来，拨草，间苗，浇水。一头老驴迈着碎蹄子，拉着一台水车，把清凌凌的井水车出来，通过垅道缓缓流入菜地。

谁知道一出手就显不凡。这年夏季，地里长出的各种蔬菜是村里人从未种植过的，，萝卜、蔓菁、圆白菜、青菜，甚至还有人们更稀罕的西红柿，长的肥壮鲜嫩。人们吃在嘴里的是菜，心里却是生活的希望。全村人齐心协力在园子里盖了两间土坏房，成了王广一家的新居。人们想通过这种方式把种地能手王广摁在这个菜园子里，谁知道这一住就是几十年，传宗接代，养老病死从没有离开过。

一家人都在作务这个菜园子，王喜莲打小就干着园子里的活，久了也成了种菜的行家里手，父亲的一些绝活儿竟然成了她日后摆脱贫困的看家本领。

包产到户之后，这个菜园子成了王家的承包土地。起初，劈出些地来种蔬菜，也只供自家人吃，不再是村民的分配品。村里人从王广手中看会了种菜，每家每户都自己种菜。村民不缺菜，但缺秧苗，育秧子只有王广是拿手的。

王广除了种大田，菜园子依旧是这个家庭重要的经济来源。穷则思变，王广的种菜手艺并没有白废，他在这块肥沃的小地上开始育苗育种，为十里八乡村民供秧苗，待嫁在家的王喜莲成了父亲的得力帮手。

婚后几年，王喜莲的苦日子牵动着父亲的心，他知道，能够帮助她的，只有授之种地的技能，庄户人只有从土地里讨生活最牢靠，最踏实也最长久。

他从外头引入了以前这一地区未曾种过的品种，像西红柿，黄瓜，茄子等进行育苗。节令一到，农民把王广的秧子倒载的自家地里，成活率高，品质可靠。多少年，王广凭头脑和手艺养活一家人。

王喜莲的出嫁，让王家的菜地拓展到哈乐镇。这里的人口流动更大，许多人都不用走更远的路就买到了“王广的菜秧秧”。每天天蒙蒙亮，王喜莲骑着自行车往返二三十公里，从父亲的菜地里把父亲早已备好的新鲜菜秧带回哈乐，摆在自己家门外的街口。熟人像取一件物品，自己数了苗数，拿走，付款或者后付。面生的会问“王广的秧子吗？＂确认了才买。显然，王广培育的菜秧已经是一种深入人心的品牌了。

王喜莲靠买菜秧子有了一些收益，当然也是父亲有意为这个唯一女儿的未来指出一条出路，一条摆脱贫困的出路。

“人穷不怕，怕的是心里甘穷。人的命和土地一样，你不去作务，不去施肥，浇水，除草，靠天吃饭，终究是要荒的啊”

王喜莲的眼湿润了，父亲的话已流入她的心间化作一种力量。

作者简介：

　　胡国栋，呼和浩特市武川人，内蒙古作协会员。多年从事文物保护和非物质遗产保护工作，致力研究大青山地区的史实和风土民俗。从传统文化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这使得他在创作历史题材的作品时获益匪浅。

在武川县文化馆做创作员,并开始文学创作。三十多年笔耕,在各类杂志和地方史志发表小说、诗歌、散文六十余篇。

曾主编方志《朔漠苍烟》， 著有散文《朔漠藩屏》《马痴村的红骒马》《姥姥的黑石板》《狼祸》等。短篇小说有《本色》《假先生》。中篇小说《萧家店》并被改编为电影，以及电影剧本《哈拉哈的血》与北京鸟鸣文化有限公司签约即将拍摄制作。

保护生态主题的长篇小说《绝牲》荣获内蒙古第十三届、呼和浩特第十届五个一工程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