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如也

江上清风

　　刘丽找上门，哭得梨花带雨的时候，晓慧只能一次次抽递纸巾，无从安慰。看着刘丽蓬乱的头发、红肿的眼睛、脸上的细纹和满身的怨气，晓慧在心里感叹：那个优雅精致美丽的女人和她安稳的生活，随着婚外恋的开始和结束，永远的消失了。

　 “三人行，为什么男人大多能全身而退，女人却伤痕累累，只能独咽苦果？”刘丽一遍遍念叨，犹如祥林嫂。晓慧没法回答，她在心中问自己：晓慧，你会是个意外吗？

　　十年了，朋友之上，恋人未满。

庆云是初中同学。

毕业多年后，市里的几个同学又有了联系往来。见面时，两人眼睛同时一亮：褪去了学生时期的毛糙青涩，男人历练得沉稳儒雅，女人温婉可人。

“寻觅多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二初处。晓慧，我错过宝了。”庆云的一句调侃话，让晓慧红了脸。

　　邀约郊游、吃饭、茶馆饮茶、KTV唱歌……同学间的相聚越来越多，庆云是积极的组织者。晓慧随时能感受到庆云目光的追逐：灼热的目光、醉人的目光、深情的目光、爱恋的目光……晓慧心中不时泛起涟漪，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互有好感又如何呢？使君有妇、罗敷有夫，现实已划下了楚河汉界，两人只能是平行线，再近，也没有交叉的可能！

　　节日问候、生日小礼物、远远的注目、会心的微笑……，只是如此，只能如此，这温情犹如寒夜烛火，微弱，却能温暖和照亮彼此，庆云和晓慧都感受到快乐，生活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庆云乔迁新居，几个同学邀约了一起去祝贺。庆云老婆，那个瘦削憔悴的女人，望向晓慧的目光里带着怨毒，含着深深的恨意，晓慧坐立难安，匆匆告辞，心口压了重石般难受。她从没想过要去影响别人的家庭，却无端成了另一个女人的仇敌。

　　晓慧开始有意疏远庆云，几次同学聚会都推了不去，庆云找到了单位，等她下班去农庄吃饭。

席上杯觥交错，铃声响起，庆云拿起手机，不耐烦地说：“在外面有事……对，对，我是出来找晓慧了，正和她在一起！”挂掉电话，铃声又响，庆云关机。晓慧慌忙说：“庆云，好好说话，嫂子会误会的。”：“她没误会，我是喜欢你！”庆云直直地盯着晓慧说，晓慧扭过头，心“扑通扑通”乱跳……。

几个老同学心照不宣对视了一眼，心想天意弄人啊，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只能是暗夜心底的一声叹息！

　　晓慧的家渐渐成了市里同学聚会的地儿，她烧的冰糖猪脚、黄咕丁鱼豆腐煲每次都能让人吃得意犹未尽、啧啧称赞。

“比大饭店做的都好吃，米酒也好喝，晓慧在哪里学的艺呀？”庆云满足地咬了口猪脚，又喝了口糯米酒。

晓慧看他吃得香，心里满是欢喜。这两个菜，她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呢，知道庆云爱吃，晓慧特意去两个有名的馆子学着做，回家又翻了好几本菜谱。庆云随口说过小时候喝的米酒甜，晓慧又学会了做糯米甜酒。但这些哪能说出口呢？她笑着应付：“随便做做啦，真有那么好吃？”

　　庆云到省里培训的三个月，晓慧度日如年，觉得整座城都空了，她数着日子，眼巴巴盼着庆云早日归来。这些年，对庆云有意无意的情话，她从不回应，却阻止不了自己的心一日一日地沉沦。庆云工作遇到难题了、庆云文章得奖了、庆云和老婆分居了、庆云升职了……她悲喜着庆云的悲喜。

女人的心很小，住进一个人，就挤得满满当当的，丈夫和女儿在晓慧心中慢慢模糊成远远的背景。

　　女儿考上大学，丈夫提出了离婚。收拾行李走的时候，他回头说：“离婚，是你早就想的吧。我提出来，你是不是松了口气，更没有心理负担了。”是谁说过，老实人的刻薄，像藏在饭里的砂粒，总给人不经意的疼痛。晓慧烧红了脸，突然有点讨厌自己。

　　得知庆云老婆患乳腺癌，晓慧的心里有些许不安：书上说压力大、生气、痛苦是引发乳腺癌的诱因，那个偏执忧郁的女人在无爱的婚姻中挣扎，无数次崩溃绝望，终于慢慢把自己熬干了。晓慧，你是压在她心头的最后一根稻草吗？晓慧有点想哭，为那女人，为自己。

市里组织下乡支教一年，晓慧很快报了名，她感到压抑，亟需逃离。

　　乡下空气很好，从学校操场往西望，是层层叠叠的山，太阳落到山边，燃烧了半天的晚霞，红彤彤的。晓慧望着晚霞发呆的时候，刘丽打电话过来：“庆云老婆死了！知道不应该，我还是要说：晓慧，回市里吧，你和庆云没有阻碍了，恭喜呀，你的命比我的好！”这些话在晓慧心里砸出了一个个的坑，一时间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三个月，晓慧忍着没打电话给庆云，忍得很辛苦，庆云也没有电话打过来。中间接了几个老同学的电话：“你和庆云什么时候办喜事？要接我们喝酒啊！”晓慧笑嗔：“瞎说什么呀！”心里的甜却一点一点弥漫开来，脸上热烘烘的：真不容易啊！十年了，比八年抗战还多两年呢！

　　晓慧没想到，两个人恢复了单身，反而比以前疏离了，庆云总说忙，很忙，晓慧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两三个月见不上一面成了常事。晓慧一直对两人的感情是深信不疑的，现在心里慢慢有点发虚，感到无力，好在乡下孩子质朴的笑脸带给了她很多快乐。

　　庆云再婚，新娘三十来岁，没结过婚，长得也不错。这些消息晓慧是同学中最后知道的，她的脸一下失去了血色，手脚冰凉，她想冲去找庆云问个明白，却挪不动脚步：“你是他的什么人啊，凭什么去诘问他？！”朋友？老同学？红颜知己？她甚至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

十年的过往和感情如镜中幻影，色彩迷离，“咣当”，镜子碎了，什么都没有了，只留一地锐利的玻璃渣，扎得她鲜血淋漓……

　　晓慧大病了一场，女儿从学校请假回来照顾她。半个月，娘俩说的话比过去一年都多，女儿乖巧懂事，晓慧庆幸在自己迷失的十年里，女儿还能健康成长。前夫也来了，每天带着煲的汤，这是个老实顾家的好男人，晓慧却不小心把他给弄丢了。最亲的家人没有好好珍惜，把伤痕留在他（她）们的心上，晓慧也把歉疚的刺扎进自己的心底，想起就隐隐作痛。

　　想哭的时候，晓慧会去菜市场，看活蹦乱跳的鱼虾，看整齐摆放在条案上的猪羊肉，看堆成小山的蔬菜瓜果……人来人往中，讨价还价的嘈杂声里，晓慧一点点修补拼凑着自己。天黑下去，晓慧就到小区里跳广场舞，在凤凰传奇的歌声里，跳出一身热汗。她收起了修身的裙子和高跟鞋，换上宽大的衣衫、舒服的平底鞋。街上有人开始叫大妈了，晓慧愣了半晌后笑着答应，她终于不用再跟年龄较劲，肯安心地老去！

　　三年后，晓慧在大街上遇到了庆云，他牵着个小男孩，卷着舌头说：“宝宝听话哦，爸爸一会给你买巧克力哦。”他的背有些驼了，脸上多了不少皱纹。晓慧没有打招呼，远远地绕过去。

庆云有儿子了！他终于弥补了今生最大的缺憾。晓慧记起十年前的雨天，这个男人喝得醉熏熏的打电话给她：“没了！躲了几个月，计生办的人还是找到了，刚引下来，是个男孩！男孩啊……”庆云撕心裂肺的痛哭声，把晓慧的眼泪也引了出来。

　　庆云真是人生赢家呢！

像一阵风吹散了浓雾，晓慧突然看清了所有的真相：困在围城中，晓慧是庆云避风的港湾，没有风险，无须成本，他从这里得到慰籍，寻到精神寄托，日子不再无味难捱！恢复单身后，在更大范围内有了更多的选择，年轻好看未婚的女人无疑是更好的结婚对象。

庆云也算不上坏吧，他只是个自私精明的男人罢了。

“傻x”！她笑着骂了自己一句，眼中却分明有泪滑落。再回想和庆云的过往，脑子却像断片一样，用力也拼凑不出一个画面。

　　一切成空，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