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片

羊草

　　荔枝花

一颗荔枝，还是一朵太阳花？它们呈现在瓷片上，荔枝凸显在花心，让我一度误以为是花蕊，忽视了它荔枝的本质。或者，它们什么都不是，只是瓷片本身，时间本身。一双裹着泥巴的手造就了它。它身上一定留着造物者的指纹，只是我的肉眼难以发现。发现又怎么样呢，隔着千百年的时光，我如何从一个指纹里还原出一个人来。男人，还是女人。他在清晨还是黄昏，带着怎样的情绪印下这朵花。在一个怎样的器物上，一只碗吗？还是，一只小茶盏。

我从WD的手里接过它，满怀欣喜的。一次次抚摸它凸起的荔枝花心，它白色的纹瓣，它莹润如水的绿，它的白银的包边。在接过它的这一刻，多少生命隔着时间与空间，同我心手相连。

德

它出现在一堆瓷片里。我的贪婪让我拥有了这一堆瓷片。我在水池里洗净了它们，然后看见这德字。它规规矩矩地出现在一个线条框起的圆里，像一个规矩的孩子，手足并拢，好好地站着。我想象这个刻写的人。他一定神情拘谨，可能有着偏白的肌肤，头发柔顺，起码前额会贴着一些发丝。他写字的时候，这些发丝就垂落下来，然后是垂落的眼睫毛，乌黑清亮的眸子。眼睛一眨不眨的，他认真写完这个字，才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也许，这个字做成了印模，被无限地复制。就像他书写的姿势被无限复制一样，就像他穿越时空活了下来，带着阳光与泥土的气息。

这是一块碗底碎片，圈足深而粗，釉色晦暗，只有这个德字，在碗心一笔一划，毫不含糊。

团花

一朵花团在盘底，很大的一朵花。

我不敢确认它的花名，叫它什么好呢，牡丹吗？好像又不像。它的花蕊藏在花瓣中间，一洞一洞的，像针的眼蜂的巢。它的花瓣屈伸着，两瓣两瓣对开着伸展，自然而流畅。几片叶子出现在花的周围，用同样张开的姿势将花朵包裹在中心。花的中间，花瓣之下，刻有两个小小的字，我不认识。眯起眼睛细看，像异形的吴字。

这是一个挺大的盘，盘面开片裂纹纵横。只在中间团花位置，裂纹忽然消失或者弱化。花朵的力量，似乎足以穿越时间与黑暗。

盘的底部，圈足规整，釉色青，开片自然。底部可见一圈黄色托烧的痕迹。

碗

只是看上一眼，就被打动了。被它自然的造型打动，被它轻薄的质地、渐变的颜色打动。

好像是秋天的山岚，或者是水，还有天空。从这里到那里，它们分属不同的季节、空间，有不同的物质属性。它们是自然变幻的缩影，一幅生动的水墨，设计师精心打造的经典。

水一样流淌下来，沿着石壁，像温婉的瀑流。转弯处，呈现黄沙的色泽，然后是大片明黄，是树木，森林，成片成片的磅礴和明媚。骨子里的青色，让这黄色鲜嫩而润泽。

是山的阴阳两面吧。艳阳高照的部分，已经呈现秋的金黄。背阴面，却依然是一弯青绿。

人与自然和合的神力创造了它。

我拿着这只残损的碗，注视着它足圈处的冰裂纹，听见自己心底透亮的笑声。

婴戏图

眼光涂了胶水了。我久久凝望着这块瓷片，一动不动。

买吧，XM说。然后我掏钱买下了它。

其实我知道它并不是上好的瓷片，它应该是元代的产物，釉色一般，底部有元代点釉印记。圈足深得有些变形。

我被这婴儿吸引。他仰头侧卧在地上，好像穿着肚兜，光着小胳膊小腿，小屁股撅起对着手持的莲花。是的，他伸过头顶的一只弯着的手，持有一枝长枝莲花，平行着身体，花与人构成一幅和谐的图案。

如果要深究，它刻画的工艺还不够精深，婴儿的眉眼口鼻还缺必要的稚气，人体和腿的比例似乎也需要推敲。但它传达出了一种趣味，一种精神，让我感觉到愉悦。灯光之下，我久久朝它看着，像看一个熟悉的人，我明显感觉到我们之间的缘分，也许，我们的气息是相符的。我，原本只是一个粗糙的人。

双魚片

双鱼片带给我的是D 反复说着同样几句话的强烈记忆。认识D多年，一直以为他比我们小几岁，一路上聊起，才知他是我同学的同学，跟我同龄。他反反复复强调几句话，说着他们的兄弟情谊，酒喝得有点多了。他的性情就在几句话里一遍遍得到刻写，像瓷片上的篦纹，一划一划，印刻得清晰。

这是一块双鱼瓷片，两只鱼背相对的鱼，到今天还银光闪闪，扑腾着，游动在青色的水中。D 将它拿在手里，大声说这绝对是宋的，宋的。我说是的，这一定是最好的，是南宋。

其实，我更想说的是，D的真性情，属于南宋。至真至纯，有着最美的质地。

至于双鱼片，真的极好。也许是宋末的；也许，并不排除元代的可能。有些好东西，不一定出在鼎盛的时代。一些很好的人，一直就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