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自己撰写的回忆录之四，冒风险，只身接收改造国民党西南公署独立汽车第二营

刘川亚

(父亲抗大七分校毕业后分到八路军延安汽车大队，担负起直接为中央军委首长毛主席、朱德总司令、彭德怀等首长服务的任务。——照片提供者刘湘陵)

　　

1949年正当解放军取得大反攻，节节胜利的时候，国民党为了保住他们的地盘，把残余部队撤向了大西南云贵川。为了最后彻底消灭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中国，刘邓大军根据中央军委布署，向西南进军，准备发动解放战争以来，大陆的最后一次决战——西南战役。

为了保证西南战役的胜利，中央军委还决定，正在西北的一野(西北军区)18兵团，由贺龙同志率领，配合二野由向新疆等地大西北进军改向四川进军，对西南的国民党反动军队实行大包围。我们西北军区后勤部延安汽车大队也改编成了西北军区后勤部汽车团，随18兵团经秦岭一同入川。 当时，因为汽车很少，团的下属只有四个连队和一个修理连。我由汽车大队的会计，调整为四连副指导员，代理指导员。

(前排右一为父亲。后排右二为刚参军的母亲。)

　　

1949年10月中旬开始，团里开始做进军西南的动员准备。当时，部队大多数是北方人，不了解南方的情况，不少同志对去南方有顾虑。更有那些人造谣说，南方可不能去，蚊子大的像蚂蚁能咬死人；整天阴天下雨，见不到太阳，只有大米没有白面吃。总之，说的困难很多，不愿意去。 因此， 向西南进军前巩固部队，就是一个大问题，政治工作的任务很繁重。我连除做好一般的思想动员教育之外，还发动共产党员，一帮一，结对子，一个人一个人的做好过细的摸底和有针对性的思想教育工作。充分发挥了支委会、党小组、广大党员和骨干分子的作用，把思想包袱重的同志分配到专人负责教育，保证不能让他掉队。由于做了过细的思想政治工作，全连干部战士很快消除了顾虑，心齐风正，顺利地完成了进军西南前的动员任务，得到了军后勤部党委的好评，并在干部大会上受到了表扬。 不久，我被正式任命为四连的指导员。

　　

1949年底，我们兵团进入了四川，配合二野，对处于成都的国民党部队进行了包围。成都获得了和平解放。当时，有很多国民党的部队和平解放过来了，急需派得力的干部去教育改造。由于我军大部队还要向贵州云南西藏进军，部队任务繁重，干部紧缺，各部队只能派一些军代表去做这项工作。

我们已改编为西南军区的辎重运输汽车三团，受领了接收了国民党西南公署独立汽车第二营接受改造任务。该营原来的营长到团里去当了副参谋长。下面的几个连队其他的人员，包括连长排长们及班长和全体司机，都在原地不动，准备接受我军的改造教育。团里对每个连，只能派出一个军代表去进行这项工作。我接到了去四连的任务。

接到团里的命令后，我只带着文书阳江一个战士，前往该营四连。

当时因为成都战役刚刚结束，社会形势不稳定。在被改造的国民党部队中，情况很复杂，各种人员都有，也不排除有个别国民党反动派的死硬分子。因此，别的部队不断有通报，出现了去接收改造国民党起义部队，我军代表被杀害的情况。所以，必须树立不怕牺牲的战斗精神，及时掌握每个人的具体情况，特别是政治态度，提髙革命警惕。

　　

首先，大力开展了部队转隶的 政治教育。来到四连，通过全面调查，我了解到四连干部战士大多数是贫苦人家出身，沒有发现国民党反动派的死硬支持者，我也可以正常地进行工作。

我们首先进行了阶级教育和人民军队宗旨性质的教育。

我在全连第一次大会上，就向广大的解放过来的干部战士讲解了，我们共产党、人民解放军能够从小到大，从弱到强，从胜利不断走向新的胜利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我们是一支人民的军队，是老百姓的部队，是全心全意的为人民服务的队伍。这是我们人民解放军的根本宗旨，因此，我们能得到全国人民的大力支持。而国民党反动派，为什么表面上那么强大，又有美帝国主义的支持，但是却节节败退，直到彻底完蛋，其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其军队的性质宗旨与我们的人民解放军是完全不同的，他们欺压老白姓的。让广大官兵从基础理论上弄明白，从而提髙了全连官兵的基本政治觉悟。

其次， 在进行深入的阶级教育之外，我又重点在全连进行了人民解放军和国民党军队两种军队的对比教育。

我深入地讲解了我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民一致，官兵一致的光荣传统，使起义官兵认识到，人民解放军官兵都是阶级兄弟。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当兵的，在人格上大家都是一律平等的，干部战士只有分工的不同，没有人格贵贱之分。这与国民党的旧军队是有着根本性质的不同！在解放军的队伍中，干部没有打骂士兵侮辱士兵人格的权利。我要求起义的国民党官兵要对比着两种军队，好好想一想。你们在国民党当兵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况？当时国民党的部队，官大一级压死人，士兵哪有说话的权利。但到了解放军，必须改掉国民党军队的恶习，尤其是各级干部要作出样子！进行这些教育的时候啊，开始大家还是有些害怕，不少人还是有些打鼓和怀疑。所以，我自己先用实际行动做起！我放下架子，平等对待全连的每一位官兵，给他们耳目一新的感觉，不断拉进了与大家的距离！

　　

经过一个礼拜的政治教育之后，大家的思想认识有了较大的提髙，从听课的精气神中也都可以看出来。不少战士说：指导员，你讲的道理都很新鲜，也很实在，我们都很愿意听你的课。在组织发言讨论的时候，有很多战士也都敢于讲话了。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深入的政治教育和思想教育，连队的精神面貌有了根本的改观。

在进行普遍教育的同时，我还经常找干部战士个别谈话，以了解他们思想深处的想法，及时做好有针对性的教育。我们了解到，有一个叫王志的司机，家里苦大仇深。我就主动找他个别谈话拉家常，了解他家里的具体情况。

原来他是河南人，他的老母亲因病无钱治疗，已经去世了。父亲因为欠地主的债，也被逼得上了吊。他的姐姐被地主强行卖到妓院，他也只好跟姐姐到妓院做杂工，受尽了苦难。我了解了这些情况以后，感觉到这是进行阶级教育，忆苦思甜非常好的一个典型，我就动员他在全连的军人大会上讲述。当时，他想起来这些非常伤心，又怕别人笑话他，不是很愿意讲出来。我经过多次耐心的谈话启发他，又做她姐姐和姐夫的工作，并让他周围的好朋友也做工作。我告诉他，你的苦难经历，是万恶旧社会造成的。你讲了以后不仅不会丢人，大家会更加同情你、关心你、爱护你、尊重你，大家都会从中受到教育。

经过反复做工作，他终于答应了，在全连大会上声泪俱下地控拆了旧社会的罪恶！他介绍道：“我家只有父亲和我姐姐，我三个人，母亲前些年就因为有病无钱治疗而病故了。死前再三向父亲交代，一定要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因为爷爷在的时候就欠下了地主老财的债，利滚利，驴打滚，一年就翻了翻。后来，到底欠了地主多少钱？实际上是地主他说了算，我们家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每到年关，地主老财催债的比黄世仁还要狠。平时我们吃的是糠一把，菜一把，挣扎着过日子，哪有钱还债，因此越欠越多。父亲一天唉声叹气，经常给姐姐说，万一我有什么事儿，你一定要把你弟弟拉扯大！你们要相依为命，不能断了咱老王家的根。叫他长大记住，要为咱们王家报酬。有一年年关到了，地主老财又来催账。这次更狠，限三天必须还清。如果还不了钱，就叫父亲去蹲大狱。父亲实在没有办法，趁我们俩熟睡时，上吊自杀了。上吊以前，他把身上的破棉袄破棉裤都脱下来，给我和姐姐盖在身上，他是连死都是光着身子的啊！”

　　(父亲与汽车连战友合影)

(父亲在照片背面的签记。这是1950年，准备进藏时的留影)

　　

当讲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有一个起义过来的司机站起来，举起拳头髙呼口号：打倒万恶的旧社会！打倒地主老财！打倒国民党反动派！为王志报仇！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当时全连干部战士及家属群情激昂，纷纷跟着髙喊口号。有一多半人留下了热泪。还有的更是嚎啕大哭。停了好大一会儿，王志才哽咽着接着说：“父亲死后是乡亲们，用一顶破席子裹着埋了。可是，地主老财仍不甘心，对我们姐俩说，你爹死了，由闺女抵债。地主老财就决定把我的姐姐卖到妓院去，用这种钱抵他的债。但当年我只有八岁，为了我能跟着姐姐进妓院， 也费了好大的劲。姐姐给老鸨说，我俩是相依为命的，你们若不让我弟弟跟着我，我死也不进妓院，后来，老鸨才同意我进去干杂活。我们姐俩就这样在妓院里面呆了多年，吃够了各种苦难。直到姐姐碰上了当时是部队司机的姐夫，把我们俩赎了出来，我才进了汽车营当上了司机。现在，是共产党解放军彻底解救了我们！我们一定要跟着共产党好好干啊！”

王志讲完后，我趁热打铁，要求大家一定要牢记阶级苦，民族恨。把帐算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国民党反动派的身上！我告诫大家：过去，我们绝大多数干部战士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家家都有本苦难史。现在，新中国成立了，大家起义了，参加解放军了，不会再受剝削了，不会再受苦受难了！所以，今后大家一定要尽快转变思想观念，当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为解放全中国的劳苦大众作贡献！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各项教育，特别是经过王志同志的忆苦思甜教育，整个连队面貌有了很大的改观。战士们纷纷打消了顾虑，放下了包袱，表示一定要悔过自新，当好解放军的普通一兵，为解放大西南贡献力量。原本团里决定用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来进行教育，结果我连仅用一个月零三天就完成了。团党委和政治机关及时肯定了我连的经验，还向其他连队介绍了我们搞好教育的经验。

当时，因支援抗美援朝和18军进军西藏，上级交给我连运输的任务十分繁重，急需把重庆的物资运出去。我们连主要是担负支援18军进藏物质运输任务的。开始，我们连的运输车从重庆出发到邛崃，一般五天打一个来回。回来后，还需要两天维修车辆以及装货，一般就是每趟需一个礼拜才能完成。

18军进藏的工作当时还是很顺利的。但需要的物质也很多，缺口较大。只有我们的一个汽车团，负责这一段运输，运力不足。而车子普遍老旧，经常因缺少零件爬窝不能跑。而起义过来的原国民党独立汽车二营的车，都是美国造的道奇车。在当时来说是比较先进的。怎么样充分发挥作用？我想了一下，必须充分发动群众，调动全连各类人员的积极性。于是我们就发动连里各种群众组织，比如士兵委员会、俱乐部经济委员会等组织的动员作用，积极开展各种群众性的竞赛活动。在全连大力开展了“争创技术能手”的活动，鼓励广大官兵爱护车辆，节约油量，超额完成任务。活动开展起来后，大家的情绪很高。你追我敢，奋勇争先。

(父亲与汽车团战友髙积斌、白志友。白志友当时任连长时，我父亲任指导员。他俩是老榙档。白志勇同志曾当过林伯渠的警卫员，离休前任西藏军区后勤部部长。)

　　

对连排干部，我还重点进行了党的政策教育。让他们相信共产党，相信解放军。对以前在国民党部队做的事，我们一律做到了既往不咎。我反复申明，那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们应该向前看！要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努力学习，大胆工作，共产党会全力支持你们的。我还主动找他们一个一个的谈心，与他们交朋友。出头露面的事让他们去多去多说多讲。当时连里有几个干部与一些战士司机有矛盾。我们就主动帮助他们解决这些矛盾，他们很受感动。在生活上也给他们照顾，特别是他们多数人都带着家属。我就经常了解情况、问寒问暖。经过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干部们普遍都比较满意，表示一定要重新做人，立功赎罪，积极大胆的工作。周杰轩连长当即提出，即然前线部队那样缺乏粮食，弹药和物资，我们应该打破常规，多拉快跑。

除了进行思想动员以外，我要求对所有的车辆进行的充分检查保养，备足车辆维护的各种物资备件和食物，路上一定要保证广大司机吃好吃饱。车队出发后，我让连长在前面带队，我带维修器材车，在后面做好保障。一路上，大家情绪很高，创造从重庆到邛崃一趟三天半的记录，比过去提前了一天半。加上每辆车装载超重半吨。全连的50辆车除了多拉以外，一趟还节约汽油1000多加仑。创造了节油的最高记录。从此以后，由过去的七天变为现在每四天跑一趟，即多拉又快跑创了新的纪录。

　　(父亲和汽车团的部分战友)

(父亲汽车团众战友在邛崃团部驻地。照片提供者刘湘陵)

　　

除了完成任务以外，我们其他方面的工作也搞得比较活跃。当年为了纪念1951年的国庆，部队要进行了文艺汇演。我组织连里的文艺骨干创作表演了一个小戏剧，剧名叫做巜请愿书》。内容是讲，为了抗美援朝，一个44年入伍的老战士，1949年复员以后，好不容易找了个对象结婚，和母亲三个人小日子过得很甜蜜。夫妻关系特别好，婆媳关系也十分密切。但儿子听说中朝战事巳起，提出来要去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打美国鬼子。围绕着这一情节展开了各种矛盾。妻子开始坚决不同意，用尽了各种手段阻拦。又是没有孩子吧，又是寻死上吊啊，又是要坚决离婚呀，以后经过多方面工作，慢慢的思想通了。接着，夫妻两个人又合起来做母亲的工作。母亲年老，家中只有一个儿子才复员，刚过上好日子，怕儿子上前线绝了根断了后。后来经过夫妻二人反复做工作，用尽一切方法教育，老人总算是最后想通了，同意儿子再次参军，去抗美援朝的前线。这个剧的演唱形式用的是河南曲剧。几位老家河南的战士及家属唱的演的都很到位，使大家受到了深刻的教育。

后来，军后勤部还选拔我们连，到西南军区参加了汇演。结果得了剧本创作和演出的一等奖。因为当年我连任务完成十分突出，西南军区政治部宣传部带专人来我连，把我连的事迹拍成了电影和录像，在全军区进行广泛的宣传。我们连也被评为了军区的先进典型！

　　(父亲与汽车团机关部分战友)

(左1为团长刘光武。照片提供者刘湘陵)

(父亲的老战友白志友等。照片提供者刘湘陵)

　　(车队整装待发。照片提供者刘湘陵)

(前排左2为李文江政委，左3为刘光武团长。二排左2为父亲。刘光武团长当时升任西南军区后勤部运输部副部长。)

(前排左四为任指导员的父亲。照片提供者刘湘陵)

　　

因为我各方面表现比较好，1951年我被提升为汽车团政治处青年股长。当时，团里上报的是要我任副股长，但是军区批的是仼正营级的正股长。那年部队准备实行军衔制，要求为干部做出军衔鉴定。18军四川办事处，给我做了军衔鉴定。

主要要有以下内容。

德的方面：经过长期艰苦环境的考验，立场坚定，对革命忠诚，热心学习努力，平时工作积极，能够吃苦。曾多次得到表扬和赞誉，组织观念较强，能服从分配。接受新鲜事物快，每个运动中都表现好，民主运动中能认真审查材料，能大胆领导。希望好好注意学习政策，戒骄戒躁，继续努力。

才的方面：工作积极负责，认真有魄力，说干就干，有雷励风行的作风，能较好完成上级交给的各项工作任务。在连队工作中，有组织领导能力和实际经验。1951年，任六连指导员时，但能抓紧时间对起义部队进行教育和改造，善于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能接近下级，和群众打成一片，并创造了重庆邛来往返三天半，每趟节约1100多加仑汽油的全军行车记录！希望今后继续保持发展下去。

刘路通（空军郑州西郊干休所离休干部，1939年参加八路军。曾任抗日军政大学二分校七分校班长，汽车18团青年股长。刘川亚整理）

2020年10月

(英雄的汽车18团)

(汽车18团的雄姿！)

延 伸 阅 读

父亲当时所在的西南军区汽车三团，是一个有着光荣历史的团队。

当年，为配合18军进军西藏的三个汽车团即西南军区辎汽一、二、三团 ，分别改编为汽车16、17、18团。

号称中国人民解放军汽车“第一团”的，应该是西南军区辎汽三团。其缘由是：辎汽三团前身是1938年10月，由原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麾托学校4O名学员组建成立的八路军总兵站汽车队，共有车辆23辆。(指导员刘秀发，后由林彬担任汽车队长。)不久，又改为“延安汽车大队”。该大队主要为中央军委首长、八路军总部首长服务。

1949年6月18日在临汾由西北军区晋南分部与延安汽车大队及晋南兵站人员车辆组建为西北军区汽车团，团长郑治彰、副团长刘光武。共辖4个连队、车辆179台。

1950年1月在重庆，西北军区汽车团改编为西南军区辎汽三团，团长由刘光武担任、政委由李文江担任。共辖6个连队，车辆348台。

1951年10月又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汽车第十八团，团长刘光武、政委李文江。

这是2020年10月，中央电视台采访汽车三团首任团长、老红军刘光武之子刘湘陵的录像。该片于2021年10月在中央电视台第四套节目“国家记忆”栏目中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