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活了两次的狗（女儿作品）

素琴

        

    晦暗的天空压迫着已为废墟的一片大地，云层恨不得低了又低，压得我实在是喘不过气来。但最可怕的还是这四处飞散的砖块瓦片，曾经耸立的高楼通通变为断壁残垣，还有这废墟之上的，凝固而静默的空气，只是偶有救生员和狗的喘息声。

    在所有的救生犬中，最出众的无疑是站在角落那只。他在这群狗中显然不是最壮实的，更不是最敏捷的，可他眼中透露着一种普通狗没有的深沉和通透，他似乎总是淡漠而冷静，既不会狗云亦云地乱吠，也不会耀武扬威地邀功。

    那只狗就是我。并非我自夸，我多活了一辈子，死过，爱过，苦过，经历过太多事，很多事都随着奔涌的江水而去，只留下一些刻骨铭心的事。大多数时候我已经能够俯视这个世界，故不喜，不怒，不哀，不怨。

    我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得到人们的赞美，只不过是为了实现狗生价值罢了。想到每找到一个人，就可以看到人们把石头搬开后，一丝光斜斜的射入遇难者的眼睛，照出那破土而出的希望，我向来没有波澜的心，便多了一丝雀跃。所以我快马加鞭，在别的狗疲惫、偷懒、闲聊时，依然在寻找希望。

    我走进一栋塌方的房子，正当我聚精会神的寻找着时，大地突然开始剧烈晃动，本就不稳的房屋再次塌陷，一块冰冷的砖石打在我的肩上、头上、腿上，可我一点也不惊慌，倒是回想起了过去曾看到的，那人眼中的希望——

    我生于大宋年间。这是我第一次做狗，不懂世事，出生低微。“呸！贱狗，竟然敢吃老娘的包子！”一个盘着油腻的髻，身罩浅灰色布短衫，满脸横肉微微颤抖的女人，正愤怒的瞪大了眼，鼻子一缩一张，用裹过的小脚蹒跚着追打我，我狼狈地躲避着，心里不明白：变质的包子，为什么宁愿扔掉也不肯给我？这时，一双细嫩的小脚挡住了我前行的步伐。那人蹲下来，温柔地说：“狗狗，跟我回家吧，以后我就叫你小庚，好吗？”

    就这样，我成为了男孩家中的一员。男孩叫长庚，家里很穷，只有常年重病在身的母亲做点儿针线品维持生计。但长庚和那些市井中不学无术，常用石子打我的坏小孩儿不同，他聪敏好学，常悄悄爬到学堂的墙上看夫子、武师们教大户人家的小孩文韬武略，然后回家一遍遍地练习。

    那天月明星稀，只有北方的星星笑着朝我们眨眼。长庚在黑幽幽的庭院中练武，突然，他停下来，对我说：“小庚 ，如今世道混乱，北方金人屡犯我大宋国土，我要努力成为像岳飞一样的大英雄，大将军 ，保家卫国！”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眼里闪烁着黑暗也淹没不了的，希望的光。

    十年不过弹指一瞬，曾经那个小小少年，在军营中完成了一次又一次出色的战斗后，已成为独当一面的副将军。而我，陪着他收失地，杀敌人，如今已是老态龙钟。

    金人屡战不胜，竟想出了半夜偷袭的卑鄙法子。来不及我们反应，一个士兵便已提刀进入了我们的帐营。可长庚的兵器在门口，显然已经来不及，我一咬牙，使劲儿扑上士兵，狠狠地咬住他的手，那士兵一个机灵，甩下他的刀，猛烈地踢打我，但任凭他如何攻击，我一点也不松口，长庚趁机拿起长矛刺入了士兵的肚子。我感受到我的力气也随着士兵越来越无力的踢打渐渐消失。终于，士兵倒下了，我也啪地坠到地上，我感觉到自己已经奄奄一息，可我实在不想让长庚担心，便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可是我实在是太疲惫了，眼皮也越来越沉重，他喊到：“快来人！军医呢？小庚，你千万不要闭眼啊！呜呜呜……”

    我想说：“我本来就是将死的老狗，有什么好哭的，你这样如何担得起统帅的重任。”

 我想说：“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你不必担心。”

    我想说：“我知道 长庚为我取名小庚，便是把我当朋友、孩子，这份恩情，我永记于心。”

  我还想说：“希望你眼中永远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如那北方的星星，归来仍是少年。”

    可是我终究什么也不能说，甚至连叫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只好遗憾地想：来不及看长庚成为威风凛凛，统帅三军的大将军了。

     我渐渐阖了眼。

    我回过神来，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身体越来越无力，眼皮越来越沉重，我清楚地知道，我正在死亡。但我并不害怕，毕竟我是死过一次的狗，而且，我这两辈子 爱过，苦过，努力过，尽自己所能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为世界增添了希望之光，我并不遗憾。

    既然已经不留遗憾了，那应该不会再活一次了吧。只希望来世能够做人，这样我也能拥有更多的感情，做更多的事，看到更多的希望。

     我期待着，慢慢阖上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尝到了一点咸味的液体。那是我的泪水吗？原来，狗也会流泪啊。

    我在泪眼朦胧中，似乎又听到少年长庚稚嫩的声音。他背到：“以生殉道不苟活，道在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