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三年前的这个季节,同学萍约我操场上走路。她说:"你知道不,咱铅山葛仙山乡发现了一棵树龄约两千五百年的银杏树,如今正申报江西树王的称号呢?”</p><p> 我对称号并不感兴趣,只是对这突然暴出的消息简直难以置信。两千五百年,这是什么概念?那时,东周室微,春秋争霸,百家争鸣。不敢想象,中国历史号称上下五千年,而这棵银杏古树,竟能淌过华夏文明一半的长河,如今依然鲜活于世?</p><p> 见我惊讶不已,萍告诉我,这已得到省林业厅的认证,不会错的。我相信她的话。</p><p> 在不同的地方,我见过隋朝的古柏,也见过唐朝的铁树。当然,还见过其它年代各种不同的树,带给我的除了震撼,更多的是感动。感动它们历经雷电风霜虫害的摧残,满身沧桑依然挺立;感动它们历经改朝换代炮火的洗礼,能够从种种劫难中逃脱时代对它的戕害依然焕发生机。</p><p> 虽心生向往,一直苦无机缘。前几日,年轻同事娇在好寻幽猎趣的老公带领下,去了葛仙山南湖村,见到了传说中的古银杏。同事玲颇感兴趣,于是相约,周六由她老公开车前往南湖一了所愿。</p><p> 本以为南湖村隶属葛仙山乡,应该不太远,谁知车子过了葛仙山,又过了港东,还不见同事口中的南湖村牌子。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崎岖不平,虽有导航,但不免忐忑。路遇牵牛男子,说没走错并已不远,如到了水泥路和沙子路的分岔口,走水泥路即可。车子一直往前,不见老乡口中说的路口。感觉不对劲,只好寻一宽阔处调头。山间景色不错,我和玲都想走走。</p><p> 一下车,清新的空气扑面迎来,刚才因山路盘旋引起的炫晕胸闷顿时好了许多。坡上一树一树雪白的山茶花,回忆起读中学时在学校后山玩,同学教我如何吸食花蜜的趣事,玲则笑嘻嘻说她小时候同伴告诉她茶树会长茶子片、茶子桃,可好吃了,就是没人给她一块尝尝,给她一块看看,现在想起来都有点生气……</p><p> 山花烂漫,翠竹夹道,溪涧淙淙。突然,山涧对面汽车鸣笛,玲说,这是她老公给她打招呼。我开玩笑,呵呵,你们两夫妻还有暗号啊?是不是像发报那样,根据节奏来判定信息呢?</p> <p> 玲老公告诉我们,的确走错了,他退回过村庄,打探清楚了路线。</p><p> 掉转方向,村口向右拐进,遇岔道再左转,谁知竟转到一户人家的门口。有农妇口叨香烟,麻利地刨刮着老南瓜,另两位老乡一见我们走错了道,立即停下手头活计,热情地为我们指路。</p><p> 至此,再也没什么岔道,只是山路越发地狭窄,越发地陡峭,。山野凝碧,一眼望去,依然是盛夏般的模样。偶尔见到一两枝红叶、黄叶,两个女人便开心小呼终于看到秋天了。说真的,北方到了这个季节,早已是“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了。而秋到了江南,似乎有些憋屈,就像准备了一年一度的大片,到了时间却不能公映,只能那么小小的剧透一点点,实在是不能过瘾。</p><p> 盘旋,继续盘旋,不禁目炫,只有远眺。起伏的山梁、幽深的沟谷勾勒出大山的强健。蓝得有些澄澈的天空,一轮下弦月半透明,淡淡地挂着,显得无比地柔和。</p><p> 玲叮嘱,“开慢些,开慢些。”艺高人胆大,可是我顶不住那 弯弯绕绕,胸口又发紧了,希望山路能平缓些。</p><p> 就在暗暗企求时,车子穿过一夹道,山路竟真的缓了下来。平平地转过一个山头,前方不远处一棵高大的古树赫然出现在眼前。冲着它的高大,满树的黄叶,就断定这就是那棵在我脑海中萦绕过无数遍的古银杏。</p><p> ”哇,到了!“大家欢呼。还没等那股子晕炫过去,就急急拍下了第一张照片。历经千年的古树满树金黄,枝繁叶茂,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它矫健挺拔,生命力旺盛,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那般苍老,那般颓废。它真的有两千五百年的树龄吗?</p> <p> 怀着一份虔诚,带着一点狐疑,我们来到古树下。</p><p> 那是怎样的一棵树啊?我都不知该怎么形容。</p><p> 树的主干已完全变形,看得出曾被多次撕裂,多次愈合。疤痕处,重又长出新的枝干,有的笔直向上,有的斜着伸展。不仔细看,还以为它的子子孙孙围着它生长呢。最令人奇怪的是,不少糙砺的树干上,竟倒垂着一个个盘口粗的树乳,令人不禁想到那些百岁老人松弛的皮肤。暴突的关节。而它通身层层叠叠暗绿的青苔,灰黑的树皮,总让人联想到岁月,那个不可估量的岁月,那让它历劫无数次归来的岁月。</p><p> 站在它的脚下,感觉自己的生命是如此的渺小,似蜉蝣之一瞬,沧海之一粟。人生区区几十载,对它而言,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而已。</p><p> 一阵风吹来,金黄的树叶凌空飞舞。簌簌声中, 我仿佛听到了那来自远古的跫跫足音。</p><p> 山外风云变幻,一个个朝代兴起又衰亡,战争的烽火熄灭又点燃。惟有这儿,大山一个不起眼的褶皱中,一棵小树伴着清风慢慢成长,在灾难的磨砺下渐渐成熟。年轮一圈圈地增加,直至数也数不清,辨也辨不明。身边的伙伴被风刮折,被虫 蛀空,被洪水冲垮,一棵棵轰然倒下。而它,凭借发达的根系、顽强的生命力绝处逢生。劈裂一枝,就长出两枝,就这样向着太阳的方向,努力站立,努力撑开属于自己的一片天。</p> <p> 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四百年……渐渐地,它已不知岁月之短长;渐渐地,它以为生命就这样在无尽的孤独中老去。直到有一天,一种不一样的喧哗打破了它固守了两千年的沉寂。</p><p> 明朝末年,李自成起义军攻占北京,崇祯自缢。后清兵入关,心有不甘的明宗室带领文武大臣先后在南京、福州建立政权。追随的队伍中,有一吴将军曾力战闯王,勇拒清军,立下诸多战功,终因大势所趋兵败南下。风雨飘摇中的南明小朝庭有振兴之意,但局势恶化,皇帝被俘并绝食而亡。吴将军见天意如此,只有避清军而逃,由福建前往江西抚州。因生计,又迁往商贸繁荣的八省通衢之地铅山,经商务农,人丁渐旺。其一支,终不甘祖上荣光就此凋蔽,找先生寻一风水宝地,助其家族光耀门庭。先生勘查再三,发现南方有山,叫螃蟹山,山下有穴,称作螃蟹穴。更有千年银杏,高可参天,其大开大合之状,令人惊奇。后家主故去,葬入此穴,子孙也顺其迁入定居。因此地盛产方柿,遂命名为方柿源。</p><p> 光阴似箭,几十年过去,吴姓族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静安适。一日,村民进山,发现一洞,里面螃蟹数不胜数,告之乡邻,甚为惊惧。有邻村先生,妒其村风水,故意造谣,说此不吉。于是,村人投放石灰,螃蟹死伤无数。其中一红蟹,个大威武,有村民见其奄奄一息,怜之救下,养半年后死。</p><p> 吴家居此四代,果出一能人,名曰廷栋。乾隆进士,文武双全。人如其名,经过考场和官场的历练,真的成为了一名朝庭的栋梁之才。令人痛惜的是,等到朝庭封他为将军的任命文书送达县府永平时,却收到他病亡的噩耗。</p><p> 族人不胜其哀,村中的千年银杏不胜其哀。它早早地落光了叶子,用无边的萧瑟应和着族人的哀苦。</p> <p> “请让让。”一声客气的招呼,打破了我无尽的遐想。原来是两位远道而来的摄影人在拍照。女的棉布衫裙,一会儿提着竹篮装作农妇采菜而归;一会儿坐在小板凳上搓洗衣服;最妙的是她攀上树杈,坐着或躺着,作出时而沉思,时而凝视,时而看书的模样,像极了仙侠剧中俏皮的小仙女。微风吹送,片片金黄的扇叶在镜头中轻轻舞动。</p><p> 望着如此恬静美好的画面,心绪不禁再次飞扬。</p><p>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古树除了给予他们对于久远的敬畏,更多的应是对于它的依赖与依恋吧?</p><p> 我们在树下逡巡了许久,总想透过那庞大的枝枝杈杈,找寻到岁月给我们的启示。可是,古树无言,回应的只是簌簌的秋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