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

云开日出——徐海云

在舅舅的三个儿子中，只有老大的年龄和我相近——他比我小两岁。所以我小时候每次去外婆家里，就只和大表弟在一起玩，却不去理会那两个岁数比我小很多的表弟。直到现在还是大表弟给我的印象最深刻，尽管过去了很多年，我仍然没有忘记我们童年时在一起相处的情景。

小时候，我经常跟随母亲去看望外婆，外婆是和舅舅生活在一起的，所以去外婆家，实则是去舅舅家。舅舅和舅妈对我都很好，我每次去他们家里，都会被留下来住上一段日子。俗话说，“出了门槛，比家里好一半。”在舅舅家，不仅比在自己家里吃的好，还有表弟陪我玩，这是非常幸福的事。

大表弟不仅和我年龄相近，而且也是他们兄弟三人中最漂亮的一个。他皮肤白皙，嘴唇红润，笑时脸上还会露出两个酒窝，看上去比女孩子还要俊，因此大家都很喜欢他。

大表弟的脾气很温顺，我在他家时他从来都是让着我的，从来不与我发生争执，这使我更加“乐不思蜀”。母亲每次接我回家，我都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总希望能继续留在他们的家里。但是最终还是拗不过妈妈 ，跟她一起回家里了。

表弟是很聪明的，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很多首儿歌，都是我在家里不曾听过的，非常好听。每当他在我和外婆面前唱起，我就低声跟着他一起唱，后来我也学会了。外婆是不会唱歌的，她只喜欢听我们俩唱，听得高兴时，就裂开她那掉光牙齿的嘴笑上一阵，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

由于我们兄妹多，家里生活压力大，母亲那时天天都要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就连给我们缝制棉衣的时间都没有，以至于将近立冬时我们还穿着单衣。母亲担心我们会被冻出病来，就要求父亲把外婆接来，帮忙为我们缝制棉衣。这是件令我高兴的事，我知道，外婆若来我家，表弟是会跟着她一起来的，因为他是外婆从小带大的，外婆去哪里，表弟就会跟到哪里。

立冬后的一个下午，父亲用平板车把外婆和表弟接到了我们家里。这是我盼望已久的事，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我拉着表弟的手在村里绕了一圈又一圈，让他看看我们的村子是多么大，是多么的可爱。并且还把我的玩伴介绍给他，让他们也成为朋友，我觉得这样表弟就不会想家了，就能安心住下来了。

在以后的几天里，表弟在我家过的很开心。我们一起爬树，捉迷藏，唱歌，赛跑。我们追逐着，欢笑着，愉快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外婆来到我家的第二天上午，就把我家的房门卸下来，放置在屋中正对门的地方，开始在上面为我们兄妹缝制棉衣。为了让我们少受冻，外婆除了吃饭，从早到晚都没有停歇过。缝衣针在她的手里往来穿梭 ，不到一星期的时间，她就缝完了我们家所有人的棉衣。她不仅速度快，而且针脚细密，做出的衣服又平整又美观。家人们穿上棉衣，身上暖乎乎的，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外婆是个闲不住的人，她傍晚才给我们缝完棉衣，晚饭时就要求父亲第二天早饭后送她们回家，她说她已经离开家好几天了，家里有很多事等她去做，既然棉衣缝完了，她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我家了。父亲和母亲听到外婆的话，都感到心里不是滋味，因为他们想让外婆过几天再走，也好抽时间去一趟集市，买点菜做给她吃，来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她这样着急着要离开，太让父母亲过意不去了。

无论父亲和母亲怎样地好言相劝，都没能改变外婆要回家的决心，父母亲见外婆执意要走，只好勉强答应下来。

晚饭后，我因为知道外婆和表弟明天就要离开，心里感到闷闷不乐，早早地就上床躺下了。就在这时，我听到父亲和母亲聊天的声音，他们说外婆在我家辛辛苦苦地缝了那么多衣服，却没有吃到一顿像样的饭菜，心里真是过意不去，他们打算明天早上把我们家那只唯一的芦花公鸡杀掉给外婆和表弟饯行。当我听到这一番话时，暗暗的大吃一惊，同时也感到难过起来，因为我太爱那只公鸡了。它身上的花羽毛，红白相间，看起来是那样的美丽，那么的惹人喜爱，我平时做毽子，从来都舍不得从它身上拔下一根羽毛，我既担心拔鸡毛时鸡会感到疼痛，又担心拔掉几根鸡毛后，鸡会变得难看起来。有时我因为找不到鸡毛插毽子，就用废纸撕成长条来充当鸡毛插在毽子上。用纸条插成的键子不仅不美观，还很不好用。即便如此，我也舍不得在鸡身上拔毛。我那么心疼那只芦花公鸡，可是父亲和母亲居然要把它杀掉，这让我情何以堪？又如何忍心？我宁肯让他们杀了我，也舍不得让他们杀鸡！

我躺在床上越想越伤心，禁不住暗自流泪。自知无力阻止父母所作的决定，我该怎么办呢？用什么方法才能让母亲不杀鸡呢？我一边伤心，一边努力的思索着。突然我计上心头，想出了一个阻止母亲杀鸡的办法。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悄悄地下了床，然后轻轻的打开房门，小心翼翼地走到鸡圈跟前，用手把堵在鸡圈门上的两块又凉又重的砖头，慢慢地拿开。鸡圈的门被打开了，那只芦花公鸡慢慢地从鸡圈里走了出来。可是，由于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那只公鸡走出鸡圈后并不走远，它只是在鸡圈的周围徘徊。我想，鸡不跑远是不行的，它在这里不走，还是会被母亲逮到的。于是我就找来了一根长长的棍子，把鸡赶的远远的，然后我又悄悄地走回屋里，躺在床上假装睡觉。

天亮以后，母亲起床了，她刚刚打开房门，就发现鸡圈的门是开着的，还以为鸡被小偷给偷去了，于是大声的喊起来。见母亲这样，我只好如实地向她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母亲听后，怒火冲天，一巴掌把我打倒在地，骂我太不懂事，说外婆那么疼我，我连一只鸡都不舍得杀给她吃，真是个没良心的人。听了母亲的训斥，我心里有些后悔。但鸡是彻底的杀不成了，因为那只公鸡受到我的惊吓，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表弟和外祖母起床以后，随便吃了一些早饭就准备回家了。临走时，表弟因为没有吃到鸡肉而显得很不高兴，也没有和我说道别的话。我自知放跑了公鸡对不起她们而感到深深地愧疚，也不好意思与他送行，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坐在父亲拉着的平板车上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烟尘之中。

四十年过去了，如今外婆早已驾鹤西去，而聪明的表弟也早就成为一名了不起的地质工程师。也许他早就忘记了发生在童年里的那些事，但在我的心里却一直无法忘怀，把对表弟的愧疚之情深深地刻在了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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