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重返黎川！(一)

郭劢

2020年10月19日，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们同学八人乘上开往江西鹰潭的高铁，被疫情延迟了整整半年的返乡之旅今日开启。 半个世纪前，一纸印着最高指示的红色通知书，把一群刚出校门对世事懵懂无知的少年抛到了江西黎川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熊家庄，命运之舟就此驶入了岔道，人生的篇章从此被改写。尚未脱离稚气的学生仔，踉踉跄跄地踏上了人生的艰难历程，由此开启了残酷的人生第一课。 十七岁，花一样的年龄，刚从少年迈入青年，就被硬生生地剥离原先的生活轨迹，抛到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从观念到生活，一切的一切都被颠覆，我们的青春年华早已深深地埋在了那片黄土地中，只留下苦涩的惆怅和茫然无处安放！在农村的七年时光，两千多个日出日落，春来秋去，寒暑交替，哪一天不憧憬着美好的明天，不在盼望着早日离开此地。终于，等到了回城的那一天！记得那是1976年的年底，在公社办完户口迁移手续，回熊家庄取行李的那一刻，竟然有一种逃离的感觉，毅然决然，毫无留恋，心中暗暗念道：这破地方，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可不曾想，在山村度过的那七年时光，又岂能那么轻易地从记忆中抹去，此后，四十多年过去，回城、上班、结婚、生子、退休，从青年到中年直至老年，坎坎坷坷，世事变迁，原以为早已忘却的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却始终蛰伏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不曾离去。城市生活的磨砺丝毫不能减去对那份山村生活的特殊情感，五十年后的今天，我们相约重返山村，试图寻找失落的青春，寻觅曾经的足迹。 当年从上海到江西，要先坐16个小时的硬座到福建光泽再转车，如今高铁3小时便抵达鹰潭车站！ 金娣的朋友开车来接，两小时后抵达黎川！ 熊家庄老乡春发、思德、水旺等特地从宏村赶来黎川迎接！多年未见，这些当年的玩伴音容笑貌依稀还在，只是都苍老了许多，我们曾在同一片黄土地上摸爬滚打挥洒汗水，在一起度过了难忘的农村岁月！ 五十年前的学生仔和农村娃，如今都已年过半百！ 金娣的朋友为我们接风，又喝到了美味的米酒，丰盛的黎川家乡菜使我们胃口大开！ 晚上思德在大酒店设宴款待，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如今熊家庄的村民们大多已脱贫致富，乡亲们的生活在这几十年间发生了质的变化，第二代们都在各地开厂办公司，早已过上了比城里人还要小康的小康生活，真是今非昔比啊！ 10月20日，今天是我们这次黎川之行的重头戏——重归熊家庄！晨起，心情便有些许莫名的激动！七点半出发，从黎川通往宏村的公路宽阔平坦，两旁的山脉郁郁葱葱，车程半小时到宏村，此地便是当年操控我们回城生杀大权的公社。 今天正逢初四宏村赶集，街上一片民安祥和之气，喧闹的景象似乎把我们带回了五十年前的时光！ 据说宏村的米粉是远近闻名的好吃，火根早早地就帮我们占好了座位！ 老店果然名不虚传，米粉味道好极了！ 出发熊家庄！以前坑坑洼洼的土路已整修成平坦的公路，水旺开着摩托车在前面带路。一路上贪婪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试图找出相似的点滴，可是几十年的光阴，一切都已变样。昔日二八少年，今朝两鬓染霜，再踏回乡之路，已是四十余载，那山那水那人，山庄是否依然！近乡情更怯怯，思绪蓦然飞远！ 多年的思念即将成真，期待中又夹杂着些许忐忑，几回回梦里闪过的小山庄，你可安好？ 熊家庄，我们回来啦！ 记忆中的熊家庄是一个美丽的小山村，依山傍水，坐北朝南，村口有几棵高大的香樟树，那可是熊家庄的风水树啊，一条小河傍着村子蜿蜒流过。时间可真是魔力无穷，它过滤了当年劳作的艰辛，留在心底的便是这幅悠闲宁静的山村画面，可如今，旧貌已不复当年。1976年拍摄于熊家庄村口。 一九七四年拍摄于村口。 相隔四十年，在同一地方，再次立照为证。看着镜头里已走过大半辈子人生的身影，感叹光阴似箭，这中间的四十年似乎毫无痕迹地一步迈过。 2014年，村口的几棵香樟树还屹立着。它们历经风雨，见证着岁月的变迁，虽然苍老了许多，但还是默默地守护在村口。 可如今，大樟树去哪了？ 村口曾经有一条小河，从村后的山上曲曲折折蜿蜒而下，河水很清澈，水不深，大概就到膝盖吧。平日里，村里的妇女们在小河里洗衣洗菜，我们从田头下工回来，就在河中央洗净腿上的泥巴。记得我们初到农村时，搞不明白河边的几块光滑的大石头是干啥用的，后来才发现，原来妇女们把衣服放在大石头上，用木棒使劲地捶打，就是这样洗衣服的。2014年，村口的那条小河依然还在，只是窄了浅了，在乱草丛中悠然自得地流淌。 可现在只剩下细细的一条水流。 进村的必经之路上那三块架在小河上的青石板，六年前还能行走。记得当年为了不让猪跑出村外，还要在青石板上架起两道栅栏。 而如今已被茅草掩没。 唯一没变的只有那口泉水井，它依然静静地卧在那儿，一步也未曾挪窝。 它曾经是那样的清澈甘甜，滋润着全村人的命脉，如今，它依然像老家人般默默地守候着，等候远游的故人归来。 这里曾是最初的女知青宿舍，它是全村的最高点，掩映在绿树环抱之中，几步之外就能上山，春天，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盛开，一阵阵花香飘入屋内，夜晚，山村一片寂静，晨起，被叽叽喳喳的布谷鸟鸣叫声催醒，是不是挺富有诗情画意的？错！那只是在你衣食无忧的情况下才会那样想的！（1976年摄） 1993年摄 2014年摄三位女生就在这个蜗居里度过了最初的几年时光。蜗居内景。四根木桩往泥地里一戳，上面铺块木板，就是我们的闺床。而现在，旧居已无法靠前，只在乱草丛中露出了一角屋顶。 绕到侧面，看到残破不堪的房屋残骸，想到曾在此度过的少女时光，不禁湿润了双眼。在此地站立良久，时光仿佛倒流，思绪久久地沉浸在时光的另一端，恍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1976年拍摄的熊家庄全景。图中标出的是下乡四年后给知青盖起的新房，那可是当年村里唯一的一座两层楼。那正在劳作着的，是不是队长书仂的老婆、张华的母亲？ 知青新房 当年的胖妮运珍，你现在哪儿？ 村中原来颇有格局的三座大厅，上厅、中厅、下厅，不知是哪朝哪代由熊家庄的祖先们建造，粗大的立柱和房梁都由一根根原木制成，宽敞高大的厅堂之间有回廊连接，四周便是村民们的住所，若是雨天到各家串门，曲里拐弯地淋不着一丝雨。上厅前端有两条懒人凳，每天出工前上面坐满了人，谈天说地，闲话家常，村子前面便是一大片开阔的稻田，视眼可及远处的群山。如今这些只能存在于记忆中了。因为交通不便，村民们都已陆续搬离熊家庄，踏着乱草土块来到村中，此地已是野草丛生，一片破败。长时期的无人居住，上厅已完全倒塌，只剩中厅和下厅还摇摇欲坠地立在那里。（2014年拍摄） 这是2014年拍摄的下厅。 中厅，身后便是我们原先的知青厨房，门口摆放着大水缸。外屋的大灶上架着两口铁锅，灶后的矮凳可以坐着添柴烧火，里间屋里一张方桌，三条长凳，每天收工回来，简单地在此解决温饱，夜幕降临，点燃煤油灯，与一帮年龄相仿的村民们围坐一桌，胡扯海侃，大山外面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是那样的新奇遥远，而如今这一切都已完全不见踪影。 如今就连残垣断壁都不见了，只能请老乡们凭着记忆指认原址。在破败的村子里四处游走，眼前像过电影一般呈现出一幅幅五十年前的画面，脑海中似乎有一张地图，一草一木，一人一物，仍是清晰如昨日，它已然深深地植根于记忆的深处，执着的情愫固守在记忆的一隅，透过时光的隧道，当年的青葱少年似乎就在村口，就在河边，就在田头，就在这小山村的角角落落，青春的身影早已留在此地，再也无法捡回。 1993年，姚也勤在镇党委书记的陪同下重返熊家庄。 今天在同一地点的合影。 1976年摄，当初都是二十来岁的壮小伙，可惜如今有两位已经离我们而去了。田间耘禾，多么熟悉的劳动场景！ 记得当年的双抢期间，每天都是早工日工连着晚工，酷暑烈日下，汗水把衣服湿得都能拧出水来，中午休息时，把湿衣服晾晾干下午继续穿，后背一道道的汗渍散发出难闻的汗酸臭，可在彼时，谁也顾不上嫌弃谁。这本发黄的工分册真实地记录下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四十四年的时光，磨损的不仅是容颜，更是心态的老去。 1993年在田头拍摄，当年挽着裤腿的农村娃，谁能想到如今个个身缠万贯。 当年村里的晒谷场和村口的稻田。（1976年摄）好茫然的眼神，试图把现实与记忆重合。 27年前的山村回归。 27年后，身影是否重叠？ 仅有的几户村民还在从事着农活。从插秧、管理到收获，都实现了机械化，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方式早已成为了历史。这片长势良好的稻田是生财承包的。 回归大自然，满目的绿色人人喜爱，都来跟稻田合个影。 2014年老乡们陪我回熊家庄。 如今，我们又与老乡们在村口留影。 五十年前，我们在此地同洒汗水，花甲之年，共同的夙愿又将我们的身影定格于此！ 再见了！熊家庄！我们的青春芳华已永远留在了此地，无法捡回也无法复制！ 以前的孔洲大队部，如今的孔庙。小小一个村里还能设一个孔庙，供奉孔子神像，似乎孔洲与孔子还扯得上渊源呢。现在的孔洲村大队部。在春发家喝擂茶，那时一种流传在江西福建一带农村的茶水，它是把茶叶碾碎成泥，再放入炒熟的芝麻花生黄豆等泡着喝，带着淡淡的咸味，在大热天的双抢劳作中，能补充农民们在田间挥汗劳作消耗的体力，想当年，每到工间休息时，我们便一家家轮着讨擂茶喝，闭上眼，这情景似乎就在眼前，熟悉的味道勾起了多少难忘的回忆啊！ 如今到处在搞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就如同上海的精品小区。 这是我们的孔洲大队，看看农民的住房、花园、廊桥，这是多少城里人都羡慕的田园生活啊！ 拜访云英嫂家，当年她和小康队长对我们知青的照顾，帮助我们度过了最初的那段艰难时光！这段恩情我们牢记在心！ 2014年的合影！ 拜访行孙哥家，他们夫妇俩可能是熊家庄现存岁数最大的村民了吧。 1993年，宏村老街还保留着原生态的面貌。 1993年，俩帅小伙在孔洲桥头留影，风华正茂的年代。如今的孔洲桥，石砌的桥面和栏杆大气整洁。<div>同样的地点，为什么没在此地留影呢？</div> 劳动本色不变。 晚上，与熊家庄村民们欢聚，席开三桌，大队书记、村长、妇联主任及老乡和知青们济济一堂，把酒言欢，欢声笑语响彻饭堂，说不完的家乡话，道不完的思乡情，几十年的思念，在这短短的时光里尽情地宣泄。农村七年的共同生活，留下的印记是无法磨灭的。 当晚我们还要赶回黎川，临别与老乡们握手言别，依依不舍，在人生已走过大半辈子的今天，回头去寻觅曾经的知青足迹，寻觅已然逝去的青葱岁月，寻觅不可复制的人生经历，流走的是时间，抹不去的是记忆，无论艰难与快乐都已深入骨髓。再见了宏村！再见了熊家庄的老乡！我们还会回来的！！ 知青的身份改变了整整一代人的命运，它剥夺了我们大好的校园时光，却在社会的大课堂里给我们上了残酷严峻的人生第一课，“知青”是一部活着的历史，将成为一个特殊的阶层永远载入历史的史册。 插友感悟：当年的学生娃，插队到村里，五十年来时刻思念着你，几回回梦里常想见，人到白发还不时惦记着你，今天终于实现了如愿的归期。 那盏油灯，那顶斗笠，那段残墙，那扇破门，那座石桥，那口水井，依然在那里静静等候。一碗擂茶，半壶米酒，醇香米饭，微甜树菇，五十年后依然甘甜在口。 村已巨变，情感犹在，那憨厚的脸庞，热情的款待，依然掩不住在这笑谈里！那些老照片，那泛黄的合影，都经受住了岁月的洗礼。 故土寻梦，旧地重旅，走过同苦同乐的风风雨雨。人也依依，情也依依，留给她，留给我，留给你，留在永远难忘的记忆里！ 重返黎川梦中依稀熊家庄，五十年前泉井旁，上山柴火下田秧，山有毒蛇田蚂蝗。唯有青春多壮丽，如今家乡大变样，种田经商还办厂，一代更比一代强。 再读返乡（一）有感十七离家去下乡，带个被盖扛个箱，七年下乡七年想，何时回家见爹娘。五十年后熊家庄，物是人非全变样，大地风吹稻谷香，少儿两鬓白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