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诗社落幕：致敬我心中的诗人之二

落幕

▌序诗 十棵树十道光十次死十次生 约瑟夫·布罗茨基（1940——1996）：美籍俄罗斯诗人，生于列宁格勒一个犹太家庭。15岁便退学进入社会。他先后当过火车司炉工、板金工、医院陈尸房工人、地质勘探队的杂务工等。业余时间坚持写诗，译诗。他把诗视作唯一能抗衡变幻和荒缪的武器。表面不经意的文字中常常涌动着一种深沉的情感，扩展，弥漫，散发出迷人的气息。主题的丰富，视野的开阔，使他很快确立了自己在世界诗坛的地位。1987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他年仅四十七岁。主要诗集有《荒野中的停留》等。 ▌给一位考古学家的信（黄灿然译） 市民，敌人，胆小鬼，寄生虫，十足的垃圾，叫化子，猪，犹太难民，疯子；一张头皮如此老被滚水烫伤，使得双关语的大脑感到被煮熟了。没错，我们住在这里：在这水泥、砖和木的破碎堆里，现在你要来淘。我们的铁丝都是交叉、倒钩、纠缠或交织的。还有：我们不爱我们的女人，但她们怀孕。鹤嘴锄令死铁疼痛，它的声音尖锐；不过，仍然比我们被吩咐或我们自己说的温柔。陌生人！请小心筛我们的腐肉：在你看来是腐肉的，对我们的细菌可是自由。别碰我们的名字。别重组那些元音，辅音，诸如此类：它们不像百灵鸟而像一条发狂的大猎犬，它的咽喉吞食它自己的痕迹、粪便，还有吠叫，还有吠叫。 ▌▌帝国，帝国（落幕） 大厦将倾——帝国的跛脚老头拾起他的烟斗，“同僚们，敌人离我们越来越近”，他手指向一片蓝色的大海。我们看不到鱼，闪光的鳞片熄灭于一座座孤岛它们就在那里，用死去的身体堵住历史的枪眼！这里没有恐惧。这里风平浪静。这里，一个未成年男孩用小石子画一个太阳。但我们的血脉缺乏变硬的石灰①！老头的烟斗敲在我们的颅骨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注①：此句摘自布罗茨基的诗歌《悼念》。 2019年7月10日 奥西普·艾米里耶维奇·曼德尔施塔姆（1891——1938）：俄罗斯白银时代著名诗人、散文家、诗歌理论家、“阿克梅”派运动的重要诗人之一。他早期的作品受法国象征主义影响，后转向新古典主义，并渐渐形成自己诗歌特有的风格：形式严谨，格律严整，优雅的古典韵味中充满了浓厚的历史文明气息和深刻的道德意识，并具有强烈的悲剧意味，诗评家把他的诗称为“诗中的诗”。诗人一生命运坎坷，长期失业，居无定所，在三十年代创作高峰时，被指控犯有反革命罪，两次被捕，长年流放，多次自杀未遂，1938年12月27日死于远东符拉迪沃斯托克的集中营。主要诗集有《石头》、《哀歌》、《诗选》等。 ▌从一所房子、一所真正的房子窗口（王家新译） 从一所房子、一所真正的房子窗口望出去，是一长串遥远的雪橇辙迹，河流似乎更靠近一些，因为温暖，因为寒霜，而那里是些什么树？云杉？——不，丁香！——那儿还有一些桦树？——我不能确定：只是空气墨水的散文，难以辨认，模糊…… ▌▌你这古老而病态的世界，我来欢迎你①（落幕） 穹顶的光，呼吸我们的气味腐烂：河床上漂流的苹果，溃烂的钟摆声。我们没有敌人，曾是那密集的战壕，在炮火中释放唯一的词。当我们入睡，是什么充满房间？镜子中不可辨认的脸，在阴影中歌唱，像祈祷书掀开教堂的顶。不是因为惊吓，白色鸽子飞向它们的清晨。而我们，等待一杯消毒的牛奶。 注①：改自曼德尔施塔姆的诗歌《听觉展开敏感的帆》中的句子。 2019年7月27日 菲利普·拉金（1922——1985）：英国诗人，曾获女王诗歌金质奖章、美国艺术和文学学术院洛安尼斯奖、德国FVS基金会莎士比亚奖和W.H.史密斯文学奖等。拉金被公认为是继T.S.艾略特之后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英国诗人。拉金反现代主义，高度强调个人性，冷眼看世界。他的诗歌充满想像力，但又具有逼真的细节。他的诗歌风格深受哈代影响，冷静、忧郁、自嘲，精心地绘制出一代英国人的历史环境与精神肖像。著有诗集《北方船》、《少受欺骗者》、《降灵节婚礼》和《高窗》等。 ▌盛年（舒丹丹译） 一种停滞的感觉……正如，我想象，直到孤单的身体变得 疲倦，不真切；然后开始感到一种向后的牵引在替代，令人厌恶而专横—— 有人说，充满欲望。 这一定是生命的盛年……我闭眼，仿佛疼痛；的确疼痛，想起 这场哑剧关于补偿与消解，挫败与伪装，事实上，构成了 我生命的盛年。 ▌▌我成为了他们口中的疯子（落幕） 两片人为重叠的水域，和游动的星宿，有一刹那，水滴落在光上，被切割，被虚无控制在嘴唇的缝隙之间，令我发出“啊”的声音。它们同时掀起浪花，如一面墙的两面接受机枪的扫射——应该，就是这样！多年前我所经历的一次疾风骤雨般的手鼓演奏，演奏者戴着他宽大的墨镜，遮挡着刺眼的光和年龄。我是唯一的观众，在黑暗中轻轻地鼓掌。的确，Z和G是我不可避免的选择，我试图把他们一个个摘出来这太可笑了，我成为了他们口中的疯子。 2019年8月5日 让·尼古拉·阿尔蒂尔·兰波（1854年10月20日——1891年11月10日）：19世纪法国著名诗人，早期象征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超现实主义诗歌的鼻祖。兰波短暂的一生颇具传奇色彩。作为少年叛逆者，他流浪巴黎，甘愿和乞丐混迹一起；作为“脚底生风”的漂泊者，他一次又一次地逃离那“极为愚昧”的故乡，到外面去呼吸“自由”的空气。他声称自己是“通灵者”，而人们给他贴上“小流氓”、“同性恋者”的标签。 ▌生活在别处 在红色的城墙上将阴森的光线抛向高高的天穹。在那片野性与皎洁的黑色大陆，诗人在星光下，去寻求采集完美的神所撒下的花朵。诗人生活在别处，在沙漠/海洋，纵横他茫茫的肉体与精神的冒险之旅。洪水的幽魂刚刚消散。 ▌▌一轮死去的阳光（落幕） 城市已空无一人，一轮死去的阳光。盘旋的大鸟也离开了，国家公园光秃的假山被青苔占领。远处传来的钟声砸在颠簸的碎石路上，我不会祈求。（在我的家乡，每个人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们偶尔会唱歌。）尘土跑进云彩，敲打空中马的四蹄。高山被淹没了，一条无边的河怀抱每一个离去的生命在那阳光下在那死去的阳光下，我以凡夫俗子的肉体接受和反抗。 2019年8月7日 茨维塔耶娃·玛琳娜·伊万诺夫娜（1892——1941年）：俄罗斯著名的诗人、小说家、剧作家。生于莫斯科，1941年8月31日，因精神和生活陷入双重困境而自缢身亡。她六岁开始写诗，十八岁就发表了第一本诗集《黄昏的纪念册》。她的诗以生命和死亡、爱情和艺术、时代和祖国等大事为主题，被誉为不朽的、纪念碑式的诗篇，在20世纪世界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被认为是二十世纪俄罗斯最伟大的诗人之一。与她同时代的诗人爱伦堡曾经这样评价她：“作为一个诗人而生，并且作为一个人而死”。  ▌脉管里注满了阳光（汪剑钊译） 脉管里注满了阳光——而不是血液——在一只深棕色的手臂中。我独自一人，对自己的灵魂，满怀着巨大的爱情。 我等待着螽斯，从一数到一百，折断一根草茎，噬咬着……如此强烈、如此普通地感受生命的短暂，多么地奇异，——我的生命。 ▌▌在我一百年以后，这一切都是历史（落幕） 翻过黑夜的墙，那隆重的一笔也是模糊的。我能听见水从大海辗转而来。融入杯中的药片，我的语言，默读：风暴中的弃婴——闪着光，照着铁钉下的笑脸。在我一百年以后，这一切都是历史。 会是一道光，提着飞蛾和石头。会是锈蚀的小号,搁浅在退潮的海滩...... 2019年8月21日 华莱士·史蒂文斯（1879年10月2日——1955年8月2日）：美国著名现代诗人，1879年10月2日出生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雷丁市。虽然如今被公认为二十世纪主要的美国诗人之一，但史蒂文斯直到他临死的前一年才得以出版他的《诗集》，此后他才得到了广泛的承认。他的主要作品有《秩序观念》，《拿蓝色吉它的人》，《超小说笔记》《冰激凌皇帝》等。在1955年，他获得了普利策诗歌奖。他的诗歌世界丰富而博大，玄妙而又具体精微。 ▌坛子轶事（西蒙、水琴译） 我把一只圆形的坛子放在田纳西的山顶。凌乱的荒野 围向山峰。荒野向坛子涌起，匍匐在四周，不再荒凉。圆圆的坛子置在地上，高高地立于空中。 它君临四界。这只灰色无釉的坛子。它不曾产生鸟雀或树丛与田纳西别的事物都不一样。 ▌▌树（落幕） 它在风中作响。人们安睡的夜晚，废墟已是此刻的乐园，或者，牧场。 它的枝桠伸向安静的肉体，没有火花，没有殷红的血。自由的国度，可以玩死而复生可以，成就任一角色—— 伟大的墨菲斯！让这一切充满了生机，赐予路过者一个金色的手镯。而风教给它密码般的语言。 2019年8月29日 康斯坦丁·卡瓦菲斯（1863——1933）：希腊最重要的现代诗人，也是20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之一。生于埃及亚历山大，少年时代曾在英国待过七年。他是一个同性恋诗人，但是他在表现此类题材时，尤其显得高贵雅致。他尤其沉迷于古希腊，其诗风简约，集客观性、戏剧性和教谕性于一身，别具一格。他就像是一位时空漫游者，在历史和现实的缝隙间虚构出自足的家园。奥登、蒙塔莱、塞弗里斯、埃利蒂斯、米沃什和布罗茨基等众多现代诗人，都对他推崇备至。 ▌墙 没有考虑，没有怜悯，没有羞耻，他们已经在我的周围筑起一道道墙，既高且厚。此刻我坐在这里感到绝望。我什么也不能想：这个命运啃着我的心——因为在外面我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当他们在筑这些墙，我怎么会没有注意到！但我不曾听见那些筑墙的人，一点声音也没有。不知不觉的，他们已经把我与外面的世界隔离。 ▌▌我把那小黑点抠了下来（落幕） 阿兹特克人告诉我，是他们让太阳升起。今天，我站在这里面对一张世界地图，迅速找到了久仰的墨西哥城在1325年它叫特诺奇提特兰城，现在它只是地图上的一个小黑点，没有鹰没有蛇更没有仙人掌，特诺克和他的人民早已成灰。我突然有了一个很奇怪的举动，把那小黑点抠了下来，放到窗台的阳光下。我要让它看看我的东方。 2019年9月17日 斯特芳·马拉美（1842——1898年），法国象征主义诗人和散文家，欧洲的“诗人之王”。他是象征主义的领袖人物，在艺术手法上寻求用暗示表达内心的印象，而不是直接陈述。他每一首诗的创作都围绕一个核心符号、观念或暗喻，然后使用其从属的意象阐明并发展诗的主题。他的诗歌措辞凝练简略，句法怪异，比较晦涩难懂。他对诗的主张是“诗是不可解的，诗是神秘，诗是迷语。” 。著有《诗与散文》、诗集《徜徉集》等，其中长诗《希罗狄亚德》、《牧神的午后》是他著名的代表作。 ▌叹息（飞白小跃译） 我的灵魂，安静的妹妹呀，飞向你的额头，铺满雀斑的秋天在那梦思悠悠，飞向你天使般的眼睛，飘动的云天，就象忧郁的花园里白色的喷泉忠诚地，向着太空叹息！——向着苍白纯洁的十月恻隐的天空，太空无边的委靡映照在巨大的水塘，它让昏黄的太阳在死寂的水上拖着长长的光芒，枯叶在那儿随风而漂，划出一道冰凉的梨沟。 ▌▌两个梦（落幕） 晨钟展开它的白色翅膀，唤醒万物。在另一个梦中，夜幕再次降临。一条金色的河流！在此刻奔涌而来。我喜欢这金色，像苍穹保留的最后贞洁倾泻世间自由的诗章。是鸟，是繁星是音节中闪烁的词，抖动着躯体上的黑暗和虚无。它们彼此渗透，在日落的地方寻找死去的男人。 2019年9月24日 沃尔特·惠特曼（1819年5月31日——1892年3月26日），生于纽约州长岛，美国著名诗人、人文主义者，创造了诗歌的自由体，打破了传统的诗歌格律，被公认为美国现代诗的开山鼻祖。其代表作品是诗集《草叶集》。他的诗歌以断句作为韵律的基础，节奏自由奔放，汪洋恣肆，舒卷自如，具有一泻千里的气势和无所不包的容量，从语言和题材上都深刻地影响了二十世纪的美国诗人乃至世界诗坛。他是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 ▌我听见美国在歌唱 我听见美国在歌唱，我听见各种各样的歌，那些机械工人的歌，每个人都唱着他那理所当然地快乐而又雄伟的歌，木匠一面衡量着他的木板或房梁，一面唱着他的歌，泥水匠在准备开始工作或离开工作的时候唱着他的歌，船夫在他的船上唱着属于他的歌，舱面水手在汽船甲板上唱歌，鞋匠坐在他的凳子上唱歌，做帽子的人站着唱歌，伐木者的歌，牵引耕畜的孩子在早晨、午休或日落时走在路上唱的歌，母亲或年轻的妻子在工作时，或者姑娘在缝纫或洗衣裳时甜美地唱着的歌，每个人都唱着属于他或她而不属于任何其他人的歌，白天唱着属于白天的歌——晚上这一群体格健壮、友好相处的年轻小伙子，就放开嗓子唱起他们那雄伟而又悦耳的歌。 ▌▌众多的木偶跳同一支舞（落幕） 我将把颂歌送给死去的你，在那里一只昆虫和它的露珠心心相印它们把火焰烧得透亮，我看见众多的木偶跳同一支舞这样的时刻除了祈祷还能有什么？闪电，风暴，大海但我们没有船长，也没有神圣之光“这是泡影，也是悠久的传统”，我们所铭记的历史的声音如此轻描淡写，它曾无数次被砸在地板上同时落地的是肉体的苟活对于有关的这一切，你不想做唯一的拒绝者你把手指向天空 2020年10月30日 安娜·安德烈耶夫娜·阿赫玛托娃（1889年6月23日——1966年3月5日），20世纪俄罗斯著名女诗人、阿克梅诗派的主要代表，被誉为“俄罗斯诗歌的月亮”，又享有“俄罗斯的萨福”之称。她的诗歌语言简洁、准确，善于用具体细节来表达抽象情感。她的作品将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紧紧维系在一起，始终坚守一个诗人的良知，清醒地观察、客观地记录、冷静地思考、深刻地写作。她著有诗集《黄昏》、《黄色的群鸟》、《车前草》、《安魂曲》等。 ▌缪斯（王家新译） 当我在深夜里静候她的来临，仿佛生命被绷在一根线上。什么荣誉、青春、自由，在这位 手执野笛的亲爱来客面前算得了什么。而她进来。她撩开面纱，她格外地察看我。我问：“就是你把《地狱篇》的篇章口授给但丁的？”她答：“是我。” ▌▌可怕的时刻（落幕） 可怕的时刻——谁会来打破沉默？纸上的乌有之乡，那被称之为幸福的家园屹立于闪电撕裂的夜人民开始欢呼，这是他们由衷的荣光和庆典我想起曾经的钟声，朽骨的光泽曾经广场上飘扬的旗帜。一个声音划破长空 2020年11月4日 ▌▌尾声：？！ 他毫不犹豫地从塔顶跳了下去而此前他一直是一个恐高症患者 2020年1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