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一,进民丰第一天<br>那巳经是很遥远,很依稀的记忆了。<br>一个很普通的上午,我们很兴奋的在南湖中学操场集合。今天分配进厂了。平时吵吵嚷嚷的排队,今天很安静,很整齐。<br>那时,还是文革期间,说是读了两年初中,书还是新的,没象样上过一节课,天天闹革命。<br>后来分配工作了。那年月,什么都是分配的,每个人每月多少粮票,油票,布票,豆腐票…工作也分配。但有条件,跟我一起毕业的三姐,同属新三届,必须至少有一人下乡,才能一人分配进厂。家里经过大人商量:儿子进厂,女儿下乡。当时,我三姐是怎样痛苦,我已不得而知。<br>操场上,各企业来带领新工人的负责人站在一旁,我们男女分开列队,从左边第一排第一人算起,一劳动部门官员,手上拿纸,开始从前往后数人,前10男,前45女到毛纺织厂,然后由毛纺来的人带走了。其后依次绢纺厂,汽钢厂,标牌厂……<br> 我们紧张而激动。轮到我了,“1.2.3.4……到这里的,都到东风造纸厂……”分配的人做了个手势,话刚结束,一个矮个子男人,一脸严肃,带我们离开了南湖中学。往东风厂走去。后来知道他叫范维春。<br>到东风厂的路很长,到了大庆路,边上火车站煤场,轰隆隆的卸煤机声音,带着很大的粉尘飘过来,我们用手捂着嘴,又走了一会,东风厂球间蒸汽冒出的浓烈刺鼻臭味,很难受,但知道,马上到了。<br>进了厂大门,巳记不起是否办学习班。但一批批报名单,然后各连队(那时车间叫连队)的人来领人。<br>最后,只剩下10多人了,开始紧张,终于听到,剩下的全部到七连。<br>到七连办学习班情形巳记不起了,但一个操着浓重绍兴口音的结实男人讲话,清晰记得:“……我们是保密车间,你们是我们政审过的,是筛子筛过的,清清白白的,才能进保密车间…”后来知道,他是三连副指导员张明星。<br>再后来,一个身体稍胖男人叫我名字,我音声望去,穿一身黄色工作服,衣服上斑驳有桨点。他说“你分配到打桨间,很好的,就是有些桨”,他指指身上的桨点。<br>保密车间生产电容器纸,一种用于电容器上的起绝缘作用的纸。当时也叫“反修纸”。<br>那天,是1970.11.24。到这个月整整50年。<br><br>1978年获地区优秀团干部与盛永成合影。</h3> <h3>二,三年学徒<br>分配到保密车间工作很快满三年了。当时,学徒第一年16元工资加2元饭贴,第二年18元加2元…满师一级工32元,二级工37.12元。之后什么时候能加工资,遥遥无期了。<br>当时,在保密车间,荣耀的不得了。工作服黄色的(检验员白色)跟其他车间不同,门口有人值班,许多民丰人做了10多年没进过保密车间。<br>当时,工作那个努力啊,干活不知疲倦。三年学徒,年年优秀徒工。73.3.31召开72年度优秀徒工表彰大会,奖励一只杯子,一支金星钢笔,一张奖状,有这么多奖品,那个兴奋啊。<br> 到了73.11.7,临三年学徒满师,快下班时,班长钱本初师傅找我谈话:“到这个月,你学徒三年了,要满师了,要继续努力,象登梯子一样,步步登高,一个人是真好假好,不能看一时一事,看他一贯表现…还有,三年了,其他表现都好,但上班看书,指出多少边,也没改正,真不应该…”<br> 每次评定,鉴定表不足一栏,总写了上班要看书…这是确实存在的缺点。<br> 大约从72年开始,疯了似的喜欢文学,喜欢买书,喜欢看书,更喜欢去4号机旧书旧报处理的碎桨机旁捡书。<br> 文革时期,看不到优秀文学作品,就去捡。整捆旧书中,好书真多啊,至今收藏的《燕山夜话》《圣经故事》《东周列国志》《曹操集》等都是那个时候4号机检来的。那时,知识贫乏的难以想象,许多常用字不认识,只得一手《新华字典》一手笔记本,见一个生字查一个,记一个,注上读音,意思等。日积月累,认识了不少字,弥补了不少。还备了《成语,息后语,对偶句,谚语记录本》,每看到一个,记下来,满满记了一本。<br>现在都有现成书了,却再也不去看了。<br>新华书店更是常客。75年一套《史记》12元,大半个月工资,来来回回走了几趟,犹豫再三,最后,跟王立春借了5元才买回来。记得75.12月爱民下乡,送点小礼,急用钱,身上一分都没了,把一个储蓄罐子打了,1分,2分,5分,数了一下7.1元,买了三本日记本,交了一元团费,给妹妹1.5元,余3-4元过年用。<br>年青时的捡书,买书和看书,摘抄,成为了习惯,《唐诗三百首》抄本,比看许多边都印象深刻。这些好习惯也影响和受益一辈子。所以,这个缺点,一直改不掉。<br>1973年11.27日,学徒师满,我的师傅,老党员韩阿四送了一套四卷本《列宁选集》给我,他语重心长说“我不识字,发来没学过,你满师了。我送你作礼物……”<br>1973.12.7日,跟一起满师的王国良,买了纸糖苹果去施阿弟家,送施师傅,他炒了两碗年糕给我俩吃。施师傅是我们年青时的忘年交。<br><br>74年跟祝永载,陈旭,翁可用等去杭州学习留影。</h3> <h3>三,南埝青年读书小组。<br>现在想起来有些不可思议,1974.7月,还是文革混乱期,两派斗争,批林批孔,反潮流……我们这些当时的“热血青年”会自发组织成立“南埝青年读书小组”而且坚持数年。真是个奇迹。<br> 刚开始只有我,王立春,王国良,后来,宣传部王雄和黄建萍也加入进来。学习主要在王立春家,学习《封建论》《哥达纲领批判》《国家与革命》等,每周一,三晚上学习。到了75.5冶金厂的陈炳才,万强等也加入进来。订学习制度,每次轮流辅导,其他人点评,有时间了又各自带几个菜,一起喝老酒,又去农村体验生活,给农民理发,干农活。学习完了,又一起健身,俯卧撑,仰卧起坐,吊环,铔铃,游泳到烟雨楼,捉虾,摸鱼……<br> 当时,从上到下儒家,法家斗争激烈。《封建论》学习中,七嘴八舌,各说各的理由,这次争不过你,下次找到材料,又来辨论。立春喉咙最响,脸红耳赤,黄建萍虽是女辈,说不上更多论据,也滔滔不绝。万强基本当听众,但总是微笑并认真的听。王雄属老前辈,总是他最后归纳和概括。他一锤定音,基本就算总结性结论。气氛活跃热烈。<br> 到了75-76年,有的开始恋爱,炳才和万强开始转向学习专业技术,学机械制图,学数理化,读工农兵大学……慢慢地,大家兴趣转向了,不再关心搞不清楚的儒法之争和路线斗争。我也离开嘉兴去杭州学习了。<br> 现在想想,当时虽幼稚单纯,学的东西也终究没用,但青春的热血,学习的热情,在一起的有趣过往,锻炼了语言表达能力,也成为生命中一段珍贵回忆。<br> <br> 照片是76年三车间团员活动留影。</h3> <h3>四,参加县工农兵理论宣讲团。<br> 1974年,还是文革时期,批林批孔运动进入“儒法斗争”阶段。74.9月初,民丰团委通知车间,叫我参加“县工农兵理论宣讲团”,先在第三医院(原南湖老渡口附近,当时叫第三招待所,变身为“工人政治学校”)集中学习两个月,军事化管理。参加的人来自各企业,部队和农村。分组编写儒法斗争史,编写历史小故事,然后去各企业,农村宣讲。发了《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哥达纲领批判》《帝国主义论》和《封建论》等几本书。<br>当时给我们辅导《封建论》的是图书馆老前辈史念老师,党校张时良老师,作息时间很紧张,5:30起床,早操,用餐。上午7点—11点,下午1点半到5点上课,晚上自习。我到厂里借了当年的各期《红旗》杂志。<br>学习一段时间后,进行了分工,我跟韩莉英分到第二组,内容是编写“儒法斗争史”秦汉时期一段。上了半个月课后,听杭州,天津等市的宣讲录音。内容要求,语气,口齿,语速…一段时间后,我们也依楜画,开始写作,试讲,交流…在这里认识了朱建英,屠亨颐,陈炳才,吴庆祥,金建敏,佴瑞华,苏大龙。到了10月去工人文化宫试讲,辅导老师提出建议,进行修改。到10.27日,轮到我到塘汇公社宣讲,上午还好来了百把人,下午只有30多人,秩序混乱,出去的,进来的,让农民听完全不知道不关心的儒法斗争史,真正难为他们了。只能删掉部份,再开快车讲完。<br>本来第二天还去东栅公社宣讲,当晚武斗了,第二天没去。到11.21号宣讲团草草结束了。<br>这两个月,对于我影响很大,一是认识了陈炳才屠亨颐等数位努力上进,又头脑清晣的老友,直至现在仍保持联系,二是从没接触过的历史和文言文,也开始涉及,虽学了皮毛,但真正对中国历史和文学的兴趣,始于这里,三是认识了史念老师后,通过他办了嘉兴图书馆借书证,又进入书的海洋。这几个月看了许多书《普希金诗选》《三国演义》《高老头》《金光大道》等名著,都在这个时期看的,至今印象深刻。<br></h3> <h3>四,“民指”和“广大派”<br>“民指”和“广大派”是1973-1975年时,嘉兴的两大不同观点群众组织。矛盾激烈,最后发展成武斗,这在“文革”中是常态。<br>1974.10.25夜12点半,我睡意朦胧,突然听到外面枪声大作,开始以为做梦,后仔细听并从床上跳了起来,枪声象爆豆一样。随着“冲啊冲啊”声音,渐渐运去。声音从绢纺厂传出。<br> 第二天听人说,夜12:40,“广大派”发出第一声信号枪,从南门出发,先收拾一些小厂“民指”,然后冲到绢纺厂,绢纺厂“民指”一点准备没有,一下冲垮,逃的逃,投降的投降。几个想抵坑的,吃了子弹,窗台,大门都是血。摆平绢纺后,“广大派”集合起来,总攻“民指”大本营东风纸厂。他们头戴消防队钢帽,向东风厂进攻。“民指”总部虽有准备,但“广大派”有枪并来势凶猛,他们在厂门口抵抗了一下,逃到第二道防线:保卫科楼上。“广大派”冲进厂内,几个来回后,“民指”巳几人受伤,“民指”头头又逃到稻草场旁边房子,这是最后防线了。一会儿,高文许交了械,吴福弟逃进女厕所,但最后还是捉住了,被打了一顿。<br> 好在一边有枪一边没有,没作大的抵抗,逃的快,伤亡不大。据说,一晚上,嘉兴死了一人,伤了多人。<br>“民指”不会就此罢休。<br> 果然,东风的“民指”开始了。11.28是我中班,干活空闲了,我去车间机保组做私活:做煤油炉。看见金广师傅,顺官师傅和汪师傅在车床上加工木柄。我说“这是做什么?”汪师傅说“手榴弹。文攻武卫呀”。到了九点半,估计要装药了,他们不想让我看见,赶我出来了。<br>后来,这批手榴弹用没用?流向那里?我就不知道了。<br>整个社会混乱不堪,煤矿不挖煤了,铁路也不正常,东风纸厂缺煤,开开停停,快乐的“小小班”开始了,车间两台纸机,停一台开一台,一个班分成两个班,干一天休息一天。有大量时间疯玩。<br><br>转眼,这些细碎的生活场景过去了50年。许多师傅和同事离开了,当年影形不离的发小好友王立春也过世21年了。生活工作了十多年的三车间,也在今年因设备陈旧停产,我于八月去看了停产后的老车间,一片破败灰暗。伤感的很。<br>为了纪念,在三车间微信群出了通知,10.16隋唐茶室聚会,一下报名近60多人。那天,九点不到,茶室门没开,巳到了不少,相互凝视一会,激动的叫出名字,于是握手拥抱。吕钦达师傅激动的流下了泪。拍照,聊天。一直到下午四点多。<br>看着当年进厂时还15-16岁,稚嫩活跃的新三届,也头发灰白满脸皱纹,当年漂亮能干,风华绰约师姐师兄,巳走路摇摇晃晃,心中五味杂陈。我们再没有第二个50年。<br>三车间的老同事,保重,保重!<br><br>茶会上90岁的钱本初班长和同班组钱海根郑菊仙合影。</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