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

命运的鱼

作者：陈金慧

　　下午三点，走出单位门口，感觉到有点晕眩。阳光冷冷而下，仿似多年前的秋天。

那年的秋天很静。门前的桉树一如既往的绿意盈盈，衬着您粉嫩的衣衫，羞涩的眼睛，和靥边浅浅的笑涡，明丽动人。爆竹声响，您在红色的花伞下姗姗而来，温柔了整个秋天。

您爱看琼瑶，岑海伦，我还记得您那本差点被撕掉的《海鸥飞处》。无他，因为您借给了我，我也爱看，而这是不被允许的。我最早知道席慕蓉，便是从您拥有的书里。可是后来，这些书都散落在时光中，不可复寻，一如您。

您爱笑。笑时眉眼弯弯，像秋天的月亮。我有时在隔壁，都能听到您银铃般的笑声，叮铃地飘荡在每个贫瘠的日子里。您的日子很简单，种菜，挖笋，喂鸡，养猪。您唤鸡儿来吃糠的声音很是特别，像鸽子归巢，“咕咕，咕咕咕”，有点莫名的喜感。您带我们去挖新笋，摘辣椒，和着新鲜出土的白萝卜，泡成一缸与众不同的腌菜。您偶尔也会奖励我一两条酸萝卜，又酸又辣，让未曾尝过酸辣味的我涕泗横流，很呛，可是那味道偏偏那么令人难忘。

您有时也会摘点野牡丹的花，红红紫紫的，插在用野蕨缠成的花环上，给我们戴在头上和手上。兴致来时，也会跟我们聊聊远在广西的家乡，说说不能归乡的惆怅。更多的时候还是没大没小的嬉闹，快活的眼睛闪亮闪亮。

日子如沉闷的流沙，滑过那几年相处的时光。

您怀孕了，然而还种着兰豆和茄子。您挺着孕肚，气喘吁吁地挑着两桶半满的水，走不上溪边的陡坡。您跟旁边一个半大的小孩说，能不能帮帮我，小孩子说，您肚子都这样大了，为什么还要那么辛苦。您苦笑，说，谁不想快活，只是要做无奈何。不知为什么，这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

您怀了堂弟，两腿高高地肿着，到临盆，生了三天才生下来。您的姨甥女来看望您，您躺在房间，跟她絮絮地说着话，而她，在厅堂里掩面呜咽，我站在旁边，不知道她在悲泣什么。

那天是您生下堂弟的第十一天。中午我放学回家，喝过稀饭，照例洗干净一家人的衣服，然后坐着发呆。家里人都在土里刨食，叔父也不见踪影。一点多了，我准备去上学。这时，听到了您在唤我，您让我给您倒一碗水。我倒好了，放在桌子上。您气喘吁吁，说：“你拿过来给我吧，你放那里，我怎么够得着。”我把水端过去，喂您喝了，见您躺下没别的吩咐，我就去上了学。上学的时候觉得胸口发闷，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放学回家的路上，隔壁四婆拦住我，扭曲着声音，悄兮兮地说：“你孟婶殁了。”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喘不过气来。

那三天阴雨连绵，伴着叔父嚎啕的哭声，更让人透不过气。因您是月子里去世，搞丧葬的人不肯来，据说后来加了钱，终于请来了一批人。再次就地起价之后，终于把您的身后事办妥。此后我最怕就是阴雨天。

您跟叔父种过菜，砸过砖，割过禾，生过娃。您曾如朝华带露般娇艳，也如红枫落地般寂寥。这就是您短短的后半生。可能您不知道的是，您的三个孩子都已长大，都已成家，都已幸福。

天又灰暗，而我又想起了您，想起您曾经说过的话，挖过的笋，摘过的花。

愿您在那边和叔父团聚，以云如枕，以秋为席，有爱为家。

　　愿我们活着的人，能安然修行，安然幸福，安然拥抱朝晖和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