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书：小言稿（己亥庚子）

巩书

小言稿（己亥庚子）

◎在艺

【言诗】

诗，以风骨为上，而辞令次之，格律又次之。家居老吏，日做一旬进十，不堪卒读也。寡情，鲜言风骨哉。仆于群中所遭，若晋嵇康所睹，初犹小，瞬大，遂长丈余。康之知耻，后者复敢妄言一二乎。

【诗播瀛寰】

叶先生自海外归，语人云，夷音不足申我华夏诗词之美哉。居上庠，躬行口授，名盛于昔。近网络有制器，能助服事者修身强国，累时积分，关乎绩禄。持者争习之，维恐滞而受罚哉。故其诗有颂之，曰：“中华诗教播瀛寰，李杜高峰许再攀。已见旧邦新气象，要挥彩笔写江山。”噫，此台阁体也。弃自由之邦，入泱泱之国，久而能擅之。蕙芷失香，鲍肆之化乎？

‌【感时书《中兴颂》后】

天宝间，安史乱起，玄宗幸蜀，未闻雄起为号。子美奔窜，不咏凯旋之诗。至肃宗挽狂澜，攘群凶，复两京，安宗庙，靖天下，始使苍生复免于难哉。后元次山作《中兴颂》，倩颜鲁公书丹，镌刻浯溪，使千万年不磨砻者，不在斯文。在后不忘前，安不忘危也。今疫繁而民失宁，上倡仇，下振忾，而艺文之士祷颂其心，振扬其管，纸中每书，胜奏凯，安享乐。进言后百年调顺泰安。使识者愕然悸兮。因坐视百年间，四海乱祸灾患迭起，国蹙民艰，岂无闻哉。而诩百年清晏者，徒盲从曲附，全然息怅忧。示人垂时，以浅白虚嚣之辞，应颂朱弘正之声，不待后议。

【感时书《祭侄文稿》后】

抚念催切，后读犹恸。哀痛悲悯，岂在亲疏。较之时下，临难而作恭维欢庆语者，谬远可见。故君子怀古道，守如玉。苦时风误我，难以致之，展书再读，而思君子。噫，苟如君子怀古守玉，不必作。作，拔然众誉。

【苏字左秀右枯】

山谷谓东坡字左秀右枯。后之人不细察，以此诟东坡。实山谷海岳亦罹此病哉。或宋人在其意尽而已，不计另端。政近转习苏字，枕腕偃笔，颇感往右而下趋纸，不可尽为。而观学苏者，皆能进退自如哉。恐政非善学者也。

【语体聂体】

聂体，世多好而宗之。识者谓其奴性在内，不若海外同调者，而学之者广而以语体张之，通行海内。其伧俗至此，颇招我恶。此又恐人讥政小人强解事矣。

【临《归院帖》】

近临《归院帖》，解得笔意萧散自如。绍介云，区区五行，已臻化境。世论东坡师法有自徐会稽，而东坡非之，至学与未学，千百年来时有人论。东坡诗云，苟能通其意，常谓不学可。明此则论之恐无益。

【采风】

时人喜采风，归后所撰，刊告四海使知一地有所嘉。故上闻倡，下闻趋，食丰行便，皆欲聚其褒美一二，令扬时垂世。至所见若修禊若浴沂，流连不在观政，知忘采风之义哉。

◎居游

【甲子待渡山】

山初名石壁。宋端宗避元军航海而至，驻跸欲往厓山，名待渡。又邑人范良臣进军食三日，使君臣胆气有所增，名大胆。万历于麓建亭纪之，名进食。屈翁山所志太子亭者是也。乡人奉祀，香火不断，年节犹盛。瓦房铁棚周遭，车豕窜而蛙噪，时掩风动涛拍。报载有像、亭、桌、栏者，石匠机刻，不足记也。嘉庆于椒建塔，谓之甲秀楼。故翁山不曾见也。今复新于其上而称循旧，实荡然无古矣。登临畅怀，讵能想象，山不高而阅残局英雄，关江山兴替哉。所见新造，景物异昔，徒自惋惜，不敢谓某始于某，某关乎某，令识者见讥矣。己亥正月十日携眷游玩，归后记。

【品清湖】

品清湖实乃咸水湖也。以潟湖论，谓国中之冠。昔乃疍家舟艇避风之所。后兴，商贾争湖围池，厂坊贪便排污。肆意为之，破坏自大。嗜利而忘护本也。民苦此久矣，屡申疏浚而不见其效。所谓一人之欲万民之福系于一念之间，窥斑亦知未尽之八九哉。近，上以青绿胜于金银为诰，举国始奉之。至于品清，屯沙造滩，复见微澜若吹，建栈张灯，夜犹未央。而百姓之乐，于网络争示图影可见一二也。名楼别苑，若蜂解花，如笋沐雨，栉鳞周遭，而价更肩比羊鹏大城，为市井热点，又使流连者岂止生望之兴叹之慨哉。

【逃困】

闻禁稍弛，携眷往赏乡鄙小海名湖嘴者。是处海阔滩排，翻苍拍白，一如昔时。余卧软沙之上，沐风日之下，荆妻倚于侧，两稚玩于前，随意自适，春困顿去。

【过大湖】

庚子八月十九日自甲子归，时高速路段拥塞，遂取道大湖，得遇道有一坪，旁出翘然临海，即所谓胜地是也。但见车马辐辏，时人拥聚，如杜诗所咏，水边多丽人哉。乃停车携眷逗留一时。此地实不广，履之如斗，中多游赏人，往来自如，不感局促。其背群岭低簇，前洪波叠涌。山瘠水浊之间，坐卧不觉其陋。至于网睹图影，翩然有世外之意，始知可信也，更胜其临。

【过西湖而未游】

丁酉六月十二日后寓罗浮东麓，乘车往来州县间，必过西湖诸胜。政奔波之人，衣食驱遣之故也，未能一游。但记湖中荷花，摇合映蔚，荣谢四时而已。近敦斋设馆相宜居，亦未能造访，逞尊酒论文之乐。但不为憾哉。正谓何处无西湖，何处无胜地，心之所有不下足之所履矣。

【秋日负暄】

秋日负暄寐于山坡下，中竹影相侵，松涛叠起，比之今春避疫，坐卧海滩，听声则同，味咸不可得之矣。风味迥异可知哉。

◎说事

【番茄炒蛋】

我邑临南海而物丰，地灵人杰，数定威将军而已，惜碍于时讳而不彰。近邑中民房官廨，抹黄烘赤，张灯榜诰，得睹屠龙阁诗“摩天霓彩烘新景”之象也。邑中人甚乐于网上挂所摄图影，观之时增枨触，惜不能为诗一二，咏沚斋先生诗聊自排遣而已。其诗云，“噫嘻嚱！是欤非欤，长安闹市百六闾……”

【九州胜迹】

九州胜迹，如肥猪赤金，彰则罹矣，今犹过昔。非吏报政非贾图利非民慕名，岂至此哉。山川佳美，欲静赏四时，付之诗咏，莫图名彰可矣。待我等闲人流连其间，免苦于熙攘，欲作败兴。

【火禁】

去岁始行火禁，清明前后期月令人守之。歧路岔道，往来屡遭巡铺兵吏缇褙。至于师之嘱生，申令再三。马教同志，签状为诺。一时之重可见也。火禁之颁，使民从之，不教民知之。想他日废时，民复其旧必有所由也。法令之行邀缇褙义行，督兵吏趋值，令民不偏，余始见之。里人谓，昔道旁垄间，不萌杂草，不待其长争刈供爨。后及腰翳目，芳草迷路，而野火春风，枯荣往还，多不足怪。若山岗振衣，溪涧濯足，清凉佳境，长相忆而已。今有司勤于平洼宽径，挖树夷墙，报谓踊跃，日值宵学，以图强名，实绩禄之虑当前，不得不争而为之也。

【民风浇漓】

浩劫王造，昔时礼乐荡然无存矣。后复兼修，诩之道统文脉于斯，千百祀不绝者，以讹盖谬而已。风俗传流，赖鄙野之民而存，却舍崇不一，唾弃淳陋贪图便逸以求全称备，又昔移今复，今移而待后复，屡更屡失矣。野亦无存岂可求也哉。故贪便盲从之辈，用周礼洋服，夏夷杂俎，此民风之浇漓乎？

【鼓舞不足以饱腹】

猪肉价涨，居高不下，档者相效，故鱼菜等亦然。民苦恨之。阅报，闻有司行令，力保民无吃肉之虑，析理数条，凿凿断断，读之令人鼓舞。又旬日，其价故然。噫！知鼓舞不足以饱腹也。

【新造】

曩昔俚俗，村人往来，鸡犬相闻，陈腐弃捐屋前。今则民以谋食故，挈妇将雏，奔往城市。村寥寥甚久矣。阅报屡闻新造，使村吏小司奔走农户，路途争扫，荒芜作藩，寓目处足颂赞一番也。至于民之啖肉餐蔬，敛手择食，与此相并交映。使真有观民风者，复何以堪哉。或后来者不可不知也。

【乐助】

胜朝礼师，有司皆持聘书登门延请。今则执教者春秋两季某日聚于所部，听从调遣。虽两朝皆言佣倩，所遭各有异哉。至其讲教之暇，所见奔走传宣洒扫诸事，助政令之大行，近犹甚矣。人忧其勤而废师道，进而问执教当有此职责否？噫！大小诸事，大不必言，小则怕未闻吾邑政令之关系学童者，若出世纸，厝地契，皆执教之能协力而成效。乐助吏令，今执教者之事务也。

【米贵】

庚子新正，市邑移檄村镇，倡诸民罢歌舞，绝游宴。一时春意，冷落萧条如秋。余行走居邻，寒暄笑谈，屡见村民市廛哄购白米，走告市将无之。余昨阅令知仓实廪足。但忆去岁，亦申言肉食供应无忧。然民之忧，非忧肉缺米乏，忧其价将高走不下也。

【殷鉴周颂】

亥岁冬，疫兴，有司轻其足祸九域而匿之，力塞众口。及势遽，抚民布榜，局可控矣，众勿慌。至除，竟封城江汉，兼令天下士民，禁足戒聚，教诸毒尽歼。时余赏歌舞，乐同野老，看众争颂之，不敢妄谓艺文者无耻，乐于作伪哉。上元，事未竣，苛责在民，行掩居盥，违者罪。使服事者朝夕岗哨，视其有无。余与野老往来市圩，见道旁初为岗查，后增障禁，旋撤障留岗，不明其所以哉。野老不识字，竟谓余曰，吏失措先慌于民矣，汝未之知。至其停行车测人温，使车鱼贯蚁行，人群驻如山海，失策矣。余惶然无以答。退而阅屏，搦管诸士皆抄疫去云云，安泰云云。嘻，严阵劲敌，天下士竟早知有大胜之时也，迥于野老。而癸未之瘟，相去未远，乐闻者喜为者，弃殷鉴投周颂，无论乎？

【居闲而断薪工】

余居穷乡，小人劳力，苦居闲而断薪工。夤夜阅屏，知公府将日售一万只口罩与民。群情踊跃，转发是告。虽沽卖有别于先时士贾布施，量小力微，亦解今之急务也。晨兴遇野老，告以此事。野老云，我等虽不能往市之，然遭遇地僻客稀，往来无间隔，勿惶惶，忧温饱而已。使物贱居便，足矣。时去亥岁，又二十日。

【飞捷】

各地飞捷，患者无所增，愈者日有出。知去疾弛防，车马处常，行住晏如，日近也。故欢欣鼓舞，不阙也。口腹祸福，不究也。担诿整顿，不叙也。民诽吏谤，不论也。洪恩盛勋，不忘也。严政霸治，不鉴也。

【关封山禁】

庚子清明临近，大小禁令驰下。国封门关，拒夷国籍者往来。此两百六十年后复遇之。市邑倡罢上山祭祖，此五十年后复遭之。多事之秋，自作未靖矣。

【夕市】

疫繁侵闰，四海罹患。司教民就近谋食，而民苦令颁改严酷不敢从，居不能安，业不足养，惶惶蚤夜。忽闻诏开夕市，活民命。四处沸腾，贩夫贩妇甚乐。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生可见之，幸甚。至纳贡肥吏，与曩时逐罚吏肥，其道一也。而民不计嫌。甚者富绅豪贾，与时射利，混于走贩，纡降无别，夺食而活。而民不讽议哉。民以谋食为任，舍前嫌罢时议，如此而已矣。

【忽雨】

庚子中秋前夕，忽雨，市邑居行苦其涨。忆前居家逢潦遭灾，村有敲锣示警者四。患平，有司以扰为罪逮之，或罚或拘，不着一纸。日前阅报，闻邻市有责师传言生之亲者，凡夏潦秋涨不宜张于网，碍治也。今睹雨涝，坐说此事哉！

【市树之选】

曩选市花，推槿为表，俗呼大红花者是也。今网传复选市树，则花木俱焉。网中胪列诸木，且告知种植所在，仅属城中府院道衢。政陋，多未曾一履也。但观诸木图，属近时景观，若佳人在座，安不与赏哉。至少时见闻之松杉柏楝等，不备焉。懋翁等谓，宜表木麻黄。我州县临海，多此，防风固沙，厥功至伟。此又岂论悦目者所能解道哉。

【博罗重阳】

博罗崇岭苍翠，今秋令禁山火。庚子重阳日，其俗尚上山祭祖类我乡清明时。吾走访廛肆，多售香烛冥镪，来往乡道，不遭岗哨，复归岛上，屡闻空山炮声，彼此回音，皆异于我市。知奉循法理而能不泯灭风俗者，是为佳耳。

◎目怪

【路有监谤】

阅报，知贾市口罩一银者，以罪论。余居之地，官售一银三，庠售一银五。而黄冈价不过八毛。噫！风月同天而价异哉。路有监谤，民不堪命，复不敢言。

【处旷免掩】

大医钟教授南山有云，处旷免掩。有师者履旷遭兵，以未掩论处。师以医语为告。兵以时令处之。

【进退两难】

上元，诸村路口立榜示外出者，去而复返，间十四天。越七日，诸城墙壁张令示进入者，赁屋旅食者，拒。噫，守城村之责，在治不在民，能治下无危，寝食安。而使民履危在途，寝食安乎？

【聚赌】

有一民户，家四丁，居家禁足，博塞为娱，遭兵以疫期聚赌处之。后播闻天下，足令人戒，则妻不敢举案，子不敢趋庭，戒聚戒娱也。

◎名物

【糊涂翁朋友圈示流溪河源头刻石图，书后】

天下山石，以某人之喜恶而刻凿焉，又以某人之荣辱而砻斫焉。山石岂有喜恶乎？荣辱乎？山石本无而人有之。人有之则山石俱之。虽人难百年，而山石千载万祀，故喜恶荣辱亦千载万祀。营营苟苟徒为后来者一谈资矣。

【立庵嘱序】

用林东莆韵成，奉呈立庵。其谓，虽难一晤，而诵君诗亦足矣。又谓拟手录仆删剩稿中和酬诸什，以志风谊，询弁端一二。嘻。甚善！江云渭树，韩云孟龙。念此八字，胜下千万矣。至交游经年，拙诗跃如，读之应见。不复叙而免于作套毬赘疣观哉。己亥正月廿二，春寒依旧。立岸边诵“駉駉之马，在埛之野”，无疆斯臧，无邪斯徂，孔阳之极。即付写录。

【代市版画家协会撰王子曦战疫赋诸体书作弁言】

亥岁末疫萌，子岁交疫繁，一城闭而九州严，虽天地不仁，而黎庶仁。仁者爱也，能胜。故举寰宇内，曰克曰援，于烝民，曰克曰守。所谓万众一心是也。至其担荷循常，人可力任，艺文之士更可力任，任而思助，艺文之职责也。于己为职，垂时为责，非舞文弄墨博观者娱也。明此，明其责，明其仁。子曰，仁者无敌。非无敌也，乃仁爱万物也。古酇人王子曦，饮誉书坛，时客汕尾，以诸体书时下传抄之《战疫赋》，切责任荷，发为声，形为志。不日饮于三乐堂，酒后示所书诸作。秋堂佩锦等诸君拜观后拟刊发为助。非助王公扬名也，乃助仁者，使仁爱万物也。

【砚铭】

庚子中秋前，廉购一砚，嫌其池浅，倍凹之。翌日复倍凹之。虽状小名微，亦足铭之。铭曰：

拳握之内，不忧无名。用如怀玉，善解则明。

【自序】

凡结集皆宜有序焉。余志学之年，堂上习过，后师置作业而能完成之。此师知天下学生他日皆有集可结可刊乎。今删存吟稿，竟茫然而不知何为可序者也。余乏善而旁人知，至潦倒则旁人不知。开卷临诗，尽复睹己之心事在，晃然甚矣。而外人读之恐未必然。未必然者，诗可读乎，可存乎。故工拙存废不可不计哉。余不逮，唯鸿爪不忍以不可而尽汰之，乃谓当时余之哀乐有一二在。而后者读之敢谓哀乐鸿爪见余一二心事在，亦足矣。是为序。庚子生朝前一日刘大政记。

◎投契

【洵然无庸】

庚子六月十二日，与仰山馆，借月斋，烁堂，妙学阁，时行斋，无逸宴市四马路某肆。席间谈论，书坛擢新，市邑能书者夥，碍于名额，出于亲疏，又遗珠在睫，岂无嗟叹。中秋后居闲思及，聊记之，洵然无庸哉。

◎省己

【左膝疤痕】

水患后二日，政跌于巷道，肘膝处多皮破见血。归乃以双氧水，红霉素抹之，越月不见愈。求之医，置一膏涂抹之。他处已愈，而左膝处依然，恐为疤痕矣。或留此痕与政，令政有所莫失莫忘哉。

【图温饱】

吾留力居家，语时行斋与烁堂，为吾谋一职好共处。坐忆廿载奔波州县，无所为，但深感怍也。今届不惑，犹厕身厂坊，徒图温饱而已，安有图南之可论哉。

【罢诗】

为诗者多诩戒，以有因缘在。吾不敢，多眠食无暇，遂罢作而已。丙申居乡养家，劳逸无定，忧思时时，故遣兴少矣。庚子窘于薪粮断发，知来岁衣食逼人非富贵也，败意难免，罢诗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