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父亲眼中最美的丫头

芳言

放下母亲的电话，我的心沉沉地泛起一丝一丝的揪疼。母亲说，昨夜父亲突然握着她的手，喃喃地说道：我要去医院。黑暗中，母亲以为父亲在做梦，忙打开灯，只见父亲趴卧着，面色青白，嘴唇肿胀，一下又一下艰难地喘着粗气。母亲急忙将氧气面罩戴在父亲的脸上，握着他的手，陪他等待救援，等待黎明。父亲真的老了。回想他年轻时的模样，在我的记忆里，只有模糊的一点点。那时我们还住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每逢父亲从野外回家，他总是喜欢站在院子里洗漱。阳光下，他裸露着上身，肌肉黝黑结实，湿漉漉地泛着亮光，很刺眼。我则站在房门口怯生生的望着他，不敢靠近。偶尔父亲会在晚上吹起口琴，我和哥哥围着他，缠着他讲抗美援朝打仗的故事，还硬要让他再给我们看看摸摸他身上弹片留下的疤痕才肯罢休。再后来，直到退休他才算真正回到了家。那时的他，已是满头白发。而我，依旧羡慕别人的爸爸。父亲退休没有多久，我便离开了家，追梦。当我决心离家时，哥哥强烈反对，父亲反而默不作声。直到我去了远方，父亲在写给那个他的唯一一封信里，写下了：好好待她，算我求你，这八个字。父亲没有进过学堂，仅有的那点文化，还是在部队里学来的。平时写个字，都要颤巍巍的踌躇半天，才能下笔。不难想象，他当时写下那八个字时，手和笔，连同他的心，颤抖了多久。有一个身在远方的女儿，父母的牵挂是撕心裂肺的。九十年代初，他们便花了三千五百元钱，安了一部电话，当时算是一笔不小的巨款，只为我。而当我一身伤痕从远方回来时，父亲也只是轻轻地对我说了一句话：“都是我们的错，没有教会你该如何生活。”我哭着，疲惫地对他说：“你为什么不把我生的漂亮点。如果我长的好看，也许命运就改变了”。父亲看着我，认真地说：“谁说你不好看，你最好看了。你这个丫头。回来，我们要你。”那时的我，以为看懂了全世界，以为女人的美貌大于天。而我与父亲的关系，仍然停留在难得亲近的层面上。近几年，父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连带脑子的糊涂程度也越来越严重了。于是，我辞去了工作，往常两三年回一趟家，现在一年回两三趟家。和父亲也渐渐地亲近了起来。即便常回家了，可他还是总想叫我回家，催着让母亲和我说。母亲只能劝慰他说，丫头人家也有家，不能总往咱这里跑，那里的家也不能没有她。父亲才会“哦，哦”，连连点头说，就是就是。随着父亲记忆力逐渐变差，闹出的“乌龙笑话”也越来越多。就在上个月，母亲跟我说，今早你爸给我买了十个包子。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大清早，父亲从外面遛弯进门，满脸笑颜。“我给你买了十个包子。”“嗯？你哪来的钱？”“我在外面捡的。”“在哪儿捡的？”“不记得了。”“在哪儿买的包子？”“不记得了。”......母亲和我放声大笑，挂断电话。忽然，一个念头就出现在我心头，会不会父亲哪天不记得回家的路了呀。于是，我又慌忙将电话打了回去。“妈，快给我爸写个卡片放在身上吧，让他以后能找到回家的路。”当父亲知道我的意思后，接过电话说：“没事，我没事，看着广场上跳舞的孩子，我还想和他们一起去跳舞呢。”驴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我知道他是想让我放心。即使糊涂，他也没有忘记爱我们。放下电话，我哭了起来，比刚才的笑，更大声，更放肆。父亲常常说我是他的亲戚，年轻时很不理解，常和他怄气说，以后你少来我这个亲戚家。心想，明明就是至亲的女儿，怎么就变成亲戚了呢。而今，有着奔五阅历的我，才慢慢的明白了父亲的一片苦心。这不全是父亲的思想太传统守旧，而是他希望我和婆家人多亲近，和他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只有处好大家庭的关系和谐，才有利于我自己小家庭的稳定幸福啊。父亲真的老了，越来越放心不下我。我不时地打电话回去，问问他的现状。父亲硬撑着要和我说话。“我没事，就是让你妈太辛苦了。你别担心我。别总打来电话，我给你都记着呢，你打了多少电话，你不是让我这样锻炼脑子嘛，等你回来，我给你报销电话费......”“爸爸，你少说几句，歇着吧，我懂。只有你好好的，不生病不住院，我才能自由自在。你知道的我就喜欢自由，不喜欢被你们拴着。”挂上电话，我的泪再一次流了下来，看似自私的一句话，其中却暗藏着我内心的巨大恐惧。我知道，无论我哭还是我笑，始终有他的目光追随。我是他的全世界，因为有他在，我才这样肆无忌惮地游走了半生。我是他眼中最美的丫头。我要回家去看他。就在下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