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娘

李建利

　　时光清浅，如逝水，如光影。却有那么一些不起眼的面孔，一些不起眼的小事，总会时不时地在脑海浮现。

在我家不远，住着一位寡居老人，我们都叫她李二娘。在我懂事起，她的头发早已花白，牙也只剩下稀疏的几颗，身材清瘦。据母亲说她还患有老年痴呆。

李二娘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但无一例外地都不在身边，女儿远嫁他方，儿子外地打工。丈夫死得早，她就这么一个人生活着。

李二娘和奶奶是好朋友，做了近七十年的邻居。两人知根知底，相伴渡过了一生大多时光。母亲有时也开玩笑的说：“这两老姐妹，做了一辈子邻里，之间没有红过脸，两人比跟自己老公还亲。”也正因为如此，父母总是对李二娘扶照着，有好吃的总会叫上她，逢年过节都叫在一起团聚。

我家坝子边上有一个棵硕大的梧桐树，梧桐树下便是一条方便行人休息的条石凳。李二娘每次来我家，便喜欢站在坝子边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呼喊奶奶的名字：“淑英，淑英，出来晒太阳！”。奶奶回应一声：“来啰！”很快便迈出家门，两人便一起坐在我家坝子边上的条石上晒太阳。两人都寡言少语，时常背靠着背打盹儿，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们脸上，彷如洒在那远处山间的梯田上，条条沟壑田埂安详而寂静。有时候，父母会端上一小戳生花生，放在她们身旁。奶奶用枯树般的手，剥开花生，两个手指夹着花生，小心翼翼地塞进李二娘的嘴。那干瘪的嘴里只有那么几颗牙齿，奶奶细致地把那颗花生放在两颗牙齿之间，李二娘极为配合地一口将其咬碎，细嚼慢磨之后，缓缓吞下，那乳白色的汁水，会沿着嘴角溢出。有时候两人仿佛又回忆起某些往事或谁家的笑话，迎着阳光露出光洁的牙床，散发出一阵阵有些喘息的欢笑。风儿轻抚，斜阳清浅，银发翻飞，两老人相依着坐在条石凳上……

看着这样的光景，父母常说：“人生啊，难得有这么一个伴儿！”

后来，奶奶去世了。那日李二娘孤单地站在人群，老泪纵横。本以为她们的故事就该这样结束了。

但有段记忆始终在我脑海挥之不去。奶奶去世后的一天，李二娘依然拄着拐杖来到我家门前，拉长了脖子喊着奶奶的乳名：“淑英，淑英……出来晒太阳！”她老年痴呆，忘记了奶奶已经去世。母亲站在门口，伤怀地回她：“二娘，我婆婆上前天已经去世了，你还来参加了葬礼，你忘了？”。

她一下子仿佛被雷劈中，身子打了一个寒噤，拐杖也滑落在了地上。嘴里念叨着些什么，眼眶里满是莹莹的泪光。我不禁有些触景生情，想起奶奶，也潸然泪下。我过去搀扶她，她却没有进屋子，只是转过身，默默地坐在那张条石凳上，望着梧桐树飘落的一地枯叶发呆。

往后的日子里，李二娘依然会时不时地出现在我家门前。长一声短一声地喊着：“淑英，淑英，出来晒太阳！”为了不再让她经历一次一次失去挚友的伤痛，父母总会告诉她说奶奶去我姑姑家一趟过几天回来。她便怏怏地转身，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进萧瑟的秋风里，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清瘦异常！

我知道，奶奶是真正地活在了她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