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人的记忆：挖地道

绿水青山

图片/作者：绿水青山 我常常在如烟的往事中寻找丢失了的自己那份曾经的纯真那份已经逝去的过往在渐行渐远中早已苍凉岁月留下的只有满目迷茫 — 绿水青山 • 题记 千帆过尽。回眸，回眸，再回眸：我曾经挖过地道。以下所记录下来的文字，是发生在我身上的绝对真实的一幕。。1967年春天，伟大领袖提出了“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召。1969年春天，珍宝岛自卫反击战事件发生后，在新中国的历史上一场声势浩大的全国备战开始了。那一年我12岁。当时我们家居住的公主岭河南管区克俭委委主任兰桂枝和和组长张某数次召集大人们开会，号召家家户户挖地道。挖，想挖但没有地方。不挖，怕批斗怕定罪。纠结中的挖与不挖。折磨着我们全家。按上级规定，地道必须要在屋里挖。我们家两间平房的面积只有三十多平米。住着老少三代一大家子人，八十多岁的奶奶裹着三寸金莲……居委会主任要求不挖地道的居民要到组长家里办学习班。每天上午和下午在组长家里学习毛主席语录。组长是个能说会道又一个大字都不认识的天津女人，大概五十岁左右的样子。她的男人是个挑水的。邻居们都管她的男人叫张挑水。更让我莫名其妙的是在文革一年后，不知何故，组长一家居然就住在地主李爷爷的房子里。那个年代，我们都不敢多说一句话，什么都不能问，怕惹是生非。而我的妈妈，一个一生都充满了包容和慈悲的母亲，一个一生都是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此刻也犯了难：在哪里挖？在哪里挖？多么好的妈妈，一个一生都从没想过去反抗的妈妈急得无可奈何。学习班里的居民越来越少，妈妈因为上火，下嘴唇上起了好几个大泡，牙疼得左侧脸肿起来了！办学学习班对妈妈来说，实在是太为难她了。不识字的妈妈对每天念的MZX语录，她根本就不懂。她只知道每天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为全家人做三顿饭，为全家人做衣服，做鞋子，养几只鸡，再喂两头大肥猪。最后，居委会开恩了，同意我们家和隔壁的李大爷家合挖一个地道。全家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妈妈再也不用去组长家的学习班了。想到家里的实际情况：八十多岁的奶奶除外，爸爸每天早出晚归地上下班，家里的所有家务都落在妈妈的身上，大姐在乡下，二姐有病，妹妹才9岁。为了给家里分担解忧，我自告奋勇地把挖地道的活揽下来。从此，我和隔壁的李大爷在他们家的外屋开始了挖地道的日子。有时妈妈和妹妹也会来帮我往外抬土。挖地道开始还很顺利，当地道挖到地面与我肩膀拉起以后，进展就非常缓慢了。一天下午，李大爷要从地道里面出来的时候，脚下面登的凳子突然倒了，大爷摔倒在地道里。我急忙喊家里人，又跳到地道里，大家把李大爷从地道里面弄了出来。六十多岁的李大爷是公主岭铁路大修段的退休工人。他的右腿因终年的风餐露宿而积劳成疾，膝关节总是疼痛并且还不敢回弯。从此以后，每次挖地道都是我跳到土坑里挖一阵子，再跳上来，把土装到小爬犁上的一个土篮子里，我拉着小爬犁往外运土。有一次，我拉着一筐土往外面去扔。刚到门前，组长（张挑水家里的）和几个女人正在外面闲聊，看到我，她们都不约而同地笑了，我惊愕地看着她们。这几个女人越看我越笑，她们都笑弯了腰。我一脸茫然地扔下爬犁上的一筐土，疯了似的哭着跑回家向我妈妈哭诉，二姐从桌子上拿来一个小镜子，让我照照镜子。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头发和脸上都是黄土，一付傻乎乎的样子。我对着镜子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又突然想起来土篮和爬犁还在外面呢！大爷还在地道口等着我回去呢！我一面哭一面向外跑去。非常年代的非常时期，多么可悲，多么愚昧。又是多么无助！其实我也真是累得够呛，但我一直都憋着不敢说。为了聊以生存，一个12岁的小女孩竟然活成了大男人。日子，在煎熬中我们慢慢地熬着。随着地道挖的越来越深，地面上的黄土也越来越多。这些挖地道的土从一开始就堆在我们居住的小胡同的一侧，现在胡同里的黄土已经占据了整个小胡同。再有几天就要挡在我们家的门口了。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爸爸对我说：缓一缓再挖地道，白天看着点别让黄土把咱家的门堵上。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站在我家的门楼前，禁止把黄土倒在我家门口。相继几户前院的居民和我一样，都出人看着：不允许把黄土倒在自家的门前。这时候，有两个凸显出来的问题已经明摆在眼前了：一个是家家的房子都已经老旧了，如果继续挖，房子就有倒塌的危险。再一个问题是挖出来的黄土快要把整个胡同堵死了。至此，大多数居民停止了挖地道。成天都吧吧的居委会主任和组长终于无语了。一项虎头蛇尾的挖地道工程就这样不了了之。地道没挖成，却毁了李大爷的膝关节，从那个时候起，李大爷开始了漫长的治疗腿疾。 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人类史上最残忍的饥饿，最离奇而又荒谬的一场接着一场的运动，以及惨无人道的“文革”。我们这一代人，已经到了人生的暮年。有时候我常常想，对于过去，很多事情不需要重温。因为重温太痛苦，太伤神。唯有不重蹈覆辙，才是给未来最好的答案。我们这一代人，每个人都是一本书。不管后人读与不读，我们都应该责无旁贷地把我们曾经遭受的屈辱与磨难记录下来…… 2020年10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