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八、江南的底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远看山有色,</p><p class="ql-block"> 近听水无声。 </p><p class="ql-block"> 春去花还在,</p><p class="ql-block"> 人来鸟不惊。 </p><p class="ql-block"> ——王维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良渚冬日,山地苍翠依然,虽然山风寒冷,却是绿水潺潺,生机勃勃。余杭的朋友说,良渚的意思,就是美好的水中之洲。这个解读就是一首诗、一幅画。还有人说,良渚虽然是绿洲,可是地上没有什么宝,良渚重宝是埋藏在地下的。我倒不这么看,良渚地下是有重宝,可是地上的毫无逊色。玉器宝物,是奢侈,临水而居的方式,是生存,生存当然是首要的。若没有良渚先人的地上建设,哪里会有如今小桥流水的美丽江南?</p> <p class="ql-block"> 说到江南,还得说说草裹泥。草裹泥就是一种草帘子或者草袋子包泥土垒墙的建筑方法。我们已经知道,良渚的古城建筑,全部都建在高台之上,而这些高台的最底层,都是用草裹泥的方法堆筑的。考古学家方向明在《土筑金字塔》中谈反山王陵的基座堆筑时写道,反山王陵“堆筑草包泥,高约1.5米。2013年在良渚古 城内栈桥码头的发掘中,揭示了草包泥的堆筑工艺。草包泥一般长40厘米、宽10厘米、高10厘米,重4-5千克,内部为取自沼泽的淤泥,外部用茅草或荻草堆筑而成。经过碳14检测年,堆筑营建年代距今约5000年。”不仅仅是反山,还有良渚古城的城墙、水坝、宫殿、普通房屋,它们的基座堆筑方式是一样的,最底层基础都是草裹泥。这个草裹泥的遗迹,在老虎岭水坝遗址看得最清楚。</p> <p class="ql-block"> 顺便说一句,老虎岭水坝是古城外围的水利系统一角,良渚古城水利系统,比传说中的大禹治水还早1000年,具有蓄水防洪运输及灌溉等功能,是当时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水资源管理系统之一。</p> <p class="ql-block"> 在老虎岭,当我们用手触摸着良渚水坝的横断面,看见风化成石头般坚硬的坝体中,柔软的草已经变成坚硬的曲线,形成天然的花纹。不禁想起2008年秋日,我顺着河西走廊西出阳关,看见一路上残留的汉长城遗址,那些在千百年风吹日晒中裸露出来的墙基,都是草袋子包裹土石的方法垒筑的。这种类似草裹泥的方法堆筑城墙、堆筑军事掩体工事、抗洪救灾、围堰筑坝等等,从古至今比比皆是。如此低成本又简便易行的建筑方法,世世代代有人用,却是岁岁年年无人问:何时何地何人发明了用草包裹泥土碎石的方法建墙的呢?人们崇尚研究举世闻名的长城,却少有关注草裹泥的。世事无情,而沧桑有意,时间终于把证词交出来:草裹泥的方法,是5000年前良渚人创造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这是08年我走过甘肃汉长城遗址,图中清晰可见汉长城遗址,墙基裸露出来的草加泥建筑方式。闻名世界的长城,始于这样一个小小的建筑材料。也许,这个太不起眼儿的建筑材料,摆不上美丽江南的台面,但它却是美丽江南的底座,甚至是良渚文化的底座。</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想象那个创立了良渚城池的国王,手持玉钺走出宫殿,仪仗威严。放眼望去,城池内外,莫非王土。那天,在莫角山宫殿遗址的高台上,或者在反山墓道,亦或在茵茵的遗址小路上,采风团每一位作家的足迹,都与良渚国王的足迹重合过。其实,良渚人离我们并不远。蒋卫东先生说:良渚人的生活面,距离今天的地面也就是两三米,离我们最近的大约30公分左右。</p><p class="ql-block"> 30公分便是5000年吗!从空间上看,我们和良渚先人近在咫尺,吧台对饮的距离,却是无法握手言谈。在时间的指缝中,我们是上苍的玩偶。</p> <p class="ql-block"> 走上反山遗址,开始下斜的太阳把大伙的影子拉长,然后投射在墓道上。反山遗址,是出土最多、价值最高的陵墓群,其中编号为M12的王陵,出土了闻名天下的琮王、钺王。</p> <p class="ql-block"> 转眼之间,良渚已是苍茫时刻。在反山遗址土坡下面,河水微澜,托起落日的温柔。世间万物生灵,都会转瞬即逝,唯太阳之美,灿烂永恒。每次看到看日出或者日落,我都会一阵阵感动,世间那些恩怨荣辱、功名利禄,与日出日落相比,都不过一片草叶、一滴露珠而已。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在我们返回的路上,有一片收割后的稻田,金色的稻秸在夕阳之下散发着乡间的温暖。5000多年过去了,在曾经的良渚王国里,人们的生活依然是春种秋收,中华民族的辉煌历史,依然在农民的犁耙锄头之下生生不息,养育着这块土地上的人民。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 ×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们做梦一样地穿越5000年日月星辰。尽管蜻蜓点水,却还是要一点体力的。如果没有余杭的朋友们带路、讲解、开车载着我们跑,哪能一日穿越5000年呢!记下的点点滴滴,无非想说:良渚先人留下的许多生存法则依然活着,这才是良渚文化价值真正所在。从一个小玉件、一个小漆瓶,到城池、陵墓、舟楫、路桥,我们看到了良渚时代远去的背影,那个真实存在过的人民和国家。良渚时代那些有价值的遗存,总是在它诞生之际,就具有了流传的因素,它们既是源头,也是流传。源头很重要,那是我们祖先出发的地方;而流传更重要,那是我们祖祖辈辈如此这般活到今天的血脉。没有流传,就没有我们精彩壮丽的今天,没有流传,也许我们还活在山洞里。</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中国作家走进良渚采风团团长张抗抗说,作为一个中国人,如果没有看过良渚,是非常遗憾的。她说的一点没夸张。不光是中国人,无论你是哪国人,没有来过良渚都有些遗憾,因为人类同根。人类是一棵大树,每一个民族都是这棵大树的枝条,年复一年的开枝散叶,然后叶落归根,而这个根,凝聚着全人类共同的昨天、今天和明天。</p> <p class="ql-block"> 我们离开的时候,天色渐暗,一会星星就会出来,我真想在良渚的山野里看星星,良渚先人的夜空,一定是漫天星斗,无比璀璨。可是今晚的良渚会有星星吗?假如我们真的留下来仰望星空,我们会看到什么呢?我们后世子孙又会看到一个什么样的星空和大地呢?我们已经没有了良渚人喷香的米饭,没有了良渚人干净的水源,也没有了良渚时代漫天的星斗,更可怕的是没有了良渚人对上苍敬畏挚信的眼神……难道,我们只剩下“望云惨高鸟,临水愧游鱼”了吗?</p><p class="ql-block"> 古建筑学家罗哲文先生说的:世界遗产,在地域上是我们的,而绝不仅仅是我们的,而是世界的,就是共享的。保护是我们的义务,传承是我们的责任。</p><p class="ql-block"> </p> <h3> 我想,真正的保护是在民间。传统,就是在时间筛选中反复出现、世世代代人们重复使用的程式化了的事物,它们都和人民的生存息息相关。许多古代文化遗产,特别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只要被广大民众不断地创新使用,它就永远活着。民间才是最大的文物仓库和博物馆,流传才是最好的保护。对于普通民众而言,使用就是保护。对专业人士而言,就是用考古知识唤醒民间,每个人都有保护古代遗存的义务,让自然流传成为自觉保护。所以,不断地开发利用、让古代遗存重返社会,才是我们保护文化遗产的根本</h3> <p class="ql-block"> 良渚,是一本大书。我真想像小时候,把一本厚书对着太阳照一照,想一下子知道书中的秘密。车开了,车窗外暮色深沉,良渚之书正在慢慢合上,而美的沉思刚刚开始。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0年3月27日 哈尔滨</p><p class="ql-block"> 刊于《中国作家》2020..8期</p> <p class="ql-block">萌娘简介</p><p class="ql-block">萌娘,本名贺平。原作家出版社编审、纪实文学编辑室主任、《企业文化》杂志执行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两届民进中央出版传媒委员会委员、一届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女画家学协会会员。出版过散文集《秋天的钟》、长篇历史文化散文《千里走黄河》《神女应无恙》《天唱》《一日五千年》;长篇报告文学《源自北卡罗琳纳州的河流》;诗集《草木寓言》。80年代获得《北方文学》诗歌一等奖;全国大学生文艺汇演双人舞一等奖,哈尔滨之夏舞蹈二等奖。90年代获得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征文一等奖、《人民文学》散文奖、《上海文学》散文奖、第二届国家优秀图书提名奖;2000年以来,获得徐迟报告文学奖、冰心散文奖、《人民日报海外版》“世纪之光”报告文学奖、西藏自治区五个一工程奖以及多种文学艺术奖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