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含情 木有意

千山万水

　　我有一盆栀子花，枝干粗粗大大，叶子墨绿墨绿的，慕其洁白的花朵，从花圃载欣载奔地迎进家门。春天花事正繁的时候，栀子花有了两个绿色的花苞，乍一看，还以为是绿色的一朵儿叶子，几天来，细细看，绿色间透出些白，一天一天，白色慢慢在膨胀！原来真是打苞了。欣喜之余，一天要看好几次。大约快两周了，栀子花不忍拂了我的热切，终在一天中午下班后，绽放了！只是开了一瓣，已是惊艳！正午的春光抛洒在墨绿的叶子上，枝干依然大大咧咧，洁白的花瓣无比娇柔，吐露着若有若无的芳香。心中的愉悦映上了眉尖歪开了嘴角。到了下午，花朵儿整个盛放了，每一瓣都盈盈如舞，还带着些褶皱，中间围着短短的奶黄色带咖啡色顶的花蕊，清新超脱，翩然在枝头。屋子里满是清香。另一朵还是绿中泛白，安然地甜睡着。纵然室外春意闹枝头，我这一支花，足以圆满我对春天的渴盼。花儿开了四、五天，花瓣慢慢褪去了洁白，变成了淡黄色，丝缎般的光滑也凝固了，香气也在散去，最后蜷缩在了枝头。还没等到我叹花惜春，又一朵袅袅地开了！又是一屋子的清香！花开的时侯，心里分外欢欣，好象自己的心儿开放在了春日的阳光下，明媚、舒展，小小的心愿在灿灿的阳光下，露出了可爰的笑脸。

　　栀子花开，满足了我曾对它的种种想象，虽然我只有这一株。花儿凝固在枝头，很久了，不舍得摘去。秋天到来时，花儿开始落叶，本以为是季候使然，谁知，冬天釆临时，栀子花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难过之余，把它搬进家里最暖和的地方，依然浇水，可它还是尴尬地支楞着干枝条，全然没有了夏日的丰姿。又一年春天，它还是老样子，褐色的枝丫上看不见一点泛青的痕迹，俨然一个标本，站在一众发芽抽青的伙伴中，格外扎眼。我把它搬在了春风能吹到的地方，阳光暖暖地照着，晚上还搬回室内。一个月、两个月，似乎都是徒劳！家里空荡荡的，我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阳台，与花儿大眼瞪枯枝，你怎么了？春天来了呀，你怎么不发芽？花儿不语。你去年开花累了，那你可以开一朵呀？你休息了整个冬天呢？你看，你的伙伴金桂枯了，都被丟掉了，你这个拧巴劲儿，也会被丟掉的，变成破枝条的。 花儿默然。 我和花儿寂寂相对，各怀心事。阳光暖暖地照着。每天，我们就这样坐在一起，我说，花儿听。我沉郁，花儿沉寂。奇迹发生在五月，春去夏至时，栀子花的枝干竟然爆出几个绿点点，它居然活着！慢慢绿点儿展开来，变成了叶子！一切都会过去！我们相对无言。栀子花这一年没有开花，它的枝干长满了叶子，一样大大咧咧，挨挨挤挤。中间又有枝干掉叶，也有枝干散枝。一切都过去了，开不开花，不知道，现在的我长满了绿叶，风吹着，阳光照着，你注视着我，这就够了！

　　栀子花开花了，好几朵呢，烂漫在枝头。我们就这样相望，它用绿色的眼睛，不说话，就很好！

　　离开家要很长一段时间，千般的不舍，却也不能不离开。纠结未知的可能，内疚离开的空白，无奈所有的徒劳，坏情绪不能蔓延，可能会引发原上草，无处述说。家里有一盆不大的柑橘，叶子青青翠翠，只是没有开过花，也没有结过果。看着它: 你要好好地长噢，家里没有人的时候，要努力多晒太阳、多喝水，等我回来，看你结出果实。风儿吹过树叶，小树静默着，枝叶在轻轻摇曳。来到陌生的城市，高大的梧桐树下，市井巷陌的人群熙来攘往，焦灼着每天的等待，十分惶恐。万家灯火时，望着窗外的追光灯，只看见自己的影子。不能滥情，我知道，牵挂我的人在等我，我的小树在等我回来看它结果。穿过灯火阑珊的不夜城，一只晚归的大鸟穿过墨蓝的天空，落在了离灯火很远的大树顶上，孑然地站着，犹如一幅剪影，注视着火树银花。心里格外寂然，回望，高大的古塔周身散着辉煌的光，犹如茫茫之中的灯塔，温暖又坚定。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仰着头，看夜航的飞机笃定地滑过夜空缓缓飞向西北。小树开花了，小小的三瓣的白色，纤细得几近透明，有着小小的淡黄色花蕊，淡淡的柑橘味，当我在视频里看到开花的小树时，心里洒满了阳光。我不在家，小树也在努力开花啊。花儿谢去，枝干上长出了小钮扣一样扁平的小颗粒，花儿没有完全落去，小颗粒长成了青青涩涩的小果实，星星点点探着小脑袋。我还没有回家，小树自己结出了果实。看啊，亲爱的，小果实现在已是黄澄澄的柑橘了。小树笑弯了脸。梧桐绿了整个城，明媚的春光里，他们两两相望，枝叶在空中相携相契，有一段路，绿成了走廊，新生的叶子明亮鲜嫩，化不开的浓荫将我染成了一颗树，褪去了旧枝，长出了新芽，饱满地挺立在路上，和过往的鸟儿叽叽歪歪，和远去的流云谈谈关于漂泊，偶尔滴一两滴露水给树下的行人，然后正襟危站、一本正经，看星光闪烁，听雨珠私语。小树的笑意，终是明白了些。

　　冬天到来的时候，核桃树的叶子落光了，地上的落叶姿态各异，有的叶子似乎还保留着风中飞翔的姿态，趟在地面，犹如飞倦了的鸟儿。枝头残留的几个干核桃孤独地在风中摇摇欲坠。辛苦了一年，春天发芽，夏天孕育，秋天结果，当夏曰灼热的阳光穿过树叶时，眼中的核桃树舒展着高大的枝条，爽朗地风中欢笑，他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秘密正在绿意里酝酿。当大伙儿抬头细看的时候，大树的秘密藏不住了，那些青涩的果儿已经从浓密的树叶中睁开了眼，露出了绿色的小脸。灼热褪去，大雁南归时，核桃果成熟了，几天后伴随着枝叶的痛楚，果儿成了桌上餐。大树还有绿叶相伴，还有隐匿得很好、长得很高的果儿。树下逡巡着不少的人，觊觎着大树的果儿，不管大树怎么努力掩藏，又有不少果儿被敲走、被摇走，甚至被弹弓打走。替大树感到很难过，大树也需要留下自己的果实啊，留几个给飞鸟，落雪的时候，树下不在有人有物驻步，也许飞过的一只鸟儿会在枝头留步，叽叽喳喳地告诉大树天空的迅息，侯鸟的归期……大树可以仰望、等侯、盼望。再留几个果儿给大地，风雨的殷勤问侯，可以唤醒沉睡的果实抽出嫩芽，在春风里绿了大树的梦想，大树低头俯视、看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前的自己，憧憬、期待……还要留几个给自己，在风霜雨雪的黑夜里，能看得见自己的坚持、努力、欢笑、失落……大树两手空空，远看、近看，都是那么憔悴、孤寂、苍凉。我觉得大树是伤心、难过、失落的。那，为何，来年春又回时，大树又欣欣然发芽、长叶、生枝了呢？大树，真得是智慧树啊，它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只管把根扎在泥土里，枝干伸得远远的，站成这块土地上最美的身姿。大道至简，大音无声。浓荫下的深情！

　　四时变迁，季侯轮转。花开有心，木长无意。开放在空谷的幽兰，有清流痴痴照着她的娇颜，蜂蝶翻山越岭来探望，徘徊的风儿久久依恋，幽兰的花季在山岗上处处流传，年年盛放。在纷扰的杂乱中，草木有心无意，无心有意，谁能知道啊？在平静中，自己能温暖独处时，面对真实的自己，草含笑，木有意。我们都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