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text-align: center;">文/赵妹扬</p><p> 南国的农村里已挂满了灯笼,喜庆的红色灯笼镶嵌在家家户户门前,灯笼似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p><p> 奶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她八十多岁了,她看起来仍有一身硬朗的身子骨。她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岁月压弯了她的背。不知从何时起,她总是身穿着一套洗得已经微微泛白的过山瑶服饰,头上戴着黑色头巾,一缕缕白发从头巾里偷偷地探出来,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手工布鞋。</p><p> 早些年,姑妈常常咳嗽,并不大在意。但依旧天天去山上干活。在前两年因咳嗽咳出血住进了市人民医院,经过一系列检查诊断为肺癌晚期。一缕缕长发,因为化疗被剃光,变得光秃秃的,似乎看不出男女的区别了。姑丈带着她四处寻医,到桂林、南宁、广州的大医院检查、治疗,诊断的结果还是一样,被病魔折磨的姑妈日渐消瘦。姑妈因为肺癌晚期,终究还是熬不过今年这个被疫情包围的严冬。</p><p> 那天是大寒,是中国大部分地区一年中的最冷时期,那天是奶奶八十二岁的生日,而姑妈在那天走了,成了奶奶无尽的牵挂与思念。眼看就到除夕了,爷爷想到镇上置办年货,一大早起床捣鼓点早餐吃就去叔婆的小店那等车去镇上了。叔婆家处在各个寨出入的十字交叉口,离我家步行要十分钟的路程。</p><p> 我正在客厅给禹宝配奶粉,母亲擦着客厅的桌子,父亲正在厨房的灶头上蒸昨晚吃剩的扣肉,父亲老人机的铃声响了,我在客厅里喊父亲,叫他来接电话。父亲拿过电话,电话里传来一阵男人的抽噎声,在一旁擦桌子的母亲听不出是谁,小声地问父亲:“谁打来的电话?”父亲没有搭理母亲,在电话里不但不安慰,还略带点责备的口吻说:“活着的时候不常去看她,现在哭有什么用。”父亲的话音刚落,见他揩了揩眼角。父亲没有什么文化,说话的性子向来直。其实父亲任何时候比谁都苦,只是不善于表达。</p><p> 曾经听奶奶说起,家里的兄弟姐妹多,父亲作为长兄,得帮父母挑起照顾弟弟妹妹的重任,在很早就辍学去山上割松脂赚钱养家了。</p><p> 父亲在电话里嘱咐:“先不要打电话告诉家里那两个老人。”父亲挂断电话后说,“是阿庚”。那是我叔叔的小名。这时,父亲下意识地拨打了爷爷的手机,而爷爷的手机处在未接听的状态。父亲没有办法只能打给叔婆,叔婆说爷爷在他店里。父亲叫叔婆把电话递给爷爷,父亲在电话里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是说今天先不去镇上,改天再去,先回家。爷爷莫名其妙地问什么事,父亲没有直接告诉爷爷。只是说:“你先回来。”不料被门外的奶奶听到了,奶奶提高嗓音一个劲儿地追问父亲,父亲有点打颤地应了一句:“没,没什么事?”我念高中时,父亲帮我送伙食费,在汽车站被抢劫犯跟踪,追了好几条街,歹徒拿着刀挥向父亲,父亲仍面不改色。而这次在他最亲的母亲面前打颤了。奶奶似乎察觉出有端倪,不断地追问父亲什么事。父亲不敢再多说一句,借故走向洗手间了。</p><p> 等奶奶走去厨房,母亲低声和我说,在年前,她和父亲趁着爷爷奶奶到菜地里忙活,瞒着爷爷奶奶去姑妈家里了。那时见到的姑妈正不停地咳嗽,瘦削的身子只剩下皮包骨了,手和脖子渐渐有些浮肿了,头几乎抬不起来了,说话都很吃力地用手拖着胸前,每说一句话都很吃力的抬头,看着姑妈难受的模样,母亲不敢和她多说一句话,生怕她太难受。那天,姑妈拨通了奶奶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嘱咐奶奶干活不要太辛苦了,并告诉奶奶她的病好很多了。谁知挂掉电话,她忍不住了,不断地抽泣,不断地咳嗽。父亲劝她去住院治疗,她不愿去。却语重心长地嘱咐我父亲和母亲,她加重的病情不要告诉家里的老人,怕老人他们担心。所以回到家以后,父亲和母亲变得十分小心翼翼,在爷爷奶奶面前不敢道任何一个关于姑妈的情况。爷爷奶奶就这样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姑妈离开的那天才知道。</p><p> 爷爷刚到家门口,奶奶拿着玉米正准备喂鸡,父亲走出来吞吞吐吐地说了句“妹,走了。”爷爷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爬满皱纹的脸不再像往常逗孙儿时洋溢着笑容的模样,很少见到他有过这样的神情。奶奶手中的葫芦瓢滑落地上,“砰”的一声响,撒了一地的玉米,那滑落的玉米正打在她那凋零的心里,奶奶已经顾不上那落了一地的玉米,小声地抽噎着,和爷爷往厨房方向走了。过了好久在客厅里都见不到爷爷奶奶的踪影,我担心极了,去房间找找不到,跑去厨房一看,爷爷奶奶坐在那张矮小的杉树钉的小方凳上,在微弱的光线下他们显得更矮小了。厨房的光线十分黯淡,但在黯淡的光线下都能清晰地看到他们刻满岁月痕迹的脸上闪着泪光,他们的眼眶红红的。看着我面前心痛的爷爷奶奶,我再也找不到其他话语安慰他们了,只是问了好。就在这时,听到儿子的哭声,我就跑回去了。</p><p> 不久,爷爷就到客厅问我们有没有看到他的手机,他要打电话问姑丈,为什么一直瞒着姑妈的病情。才发现他的手机不见了。父亲拿过电视机旁的手机拨打爷爷的电话,说已关机。爷爷以为路上掉了,别人捡了去。我去各个角落帮忙找,大哥也帮忙找。找了一遍又一遍,大哥在爷爷奶奶的厨房灶头旁烤火的炭灰里翻出了手机。</p><p> 奶奶嚷嚷着去看姑妈,她说要去看我那可怜的金妹,金妹是姑妈的小名。奶奶略带埋怨父亲的语气,说:“活着的时候瞒着我,不在了也不给去。”父亲劝她不去,奶奶似乎更生气了,躲去房里哭了起来。那天在床上躺了一个下午。天黑了,奶奶养的鸡在门口寻觅着奶奶的身影。鸡随着夜幕降临,也双双回到了鸡笼。这时奶奶才拉开房门从房间里蹒跚地走了出来,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更憔悴了。眼睛肿肿的,从嘴巴里传来喉咙沙哑的声音,“多少点了?”</p><p> 奶奶还没有从悲伤里走出来,话变少了,两天都不怎么爱说话了。姑妈已经离开两天了。第三天,奶奶又开始唠叨家常了,变得爱说话了,似乎跟往常一样了,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姑妈小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她抹了抹脸颊的泪水,说,“怕老鼠把放在田里的红薯咬了去,我去把田里的红薯背回来。”她操起拐杖,背起自己编织的那个刻着岁月痕迹的竹篓就往田里的方向走了。她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慢慢模糊,我的双眼也模糊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只有她懂。</p><p> 后来,钟先生家里打电话催促我们回家了,我和钟先生收拾了衣物。和他们道了别,上了车。听到奶奶唤我小名的声音,我猛地回过头,看见驮着背的奶奶左手拖着一个燕京啤酒的纸箱,右手抓着两只鸡脚,朝我们赶来,弄得鸡“喔喔”地叫。奶奶小心翼翼地把那只养了很久都不舍得杀的土鸡放在箱子里,说给我们带回去吃。我借故说后尾箱满了,放不下了,不论我怎么推辞,奶奶还是把鸡硬塞到后尾箱里。</p><p> 回到家以后,听母亲说,奶奶每天身穿着那套姑妈作为姑娘时为她缝制的红黑相间的过山瑶服饰。那套衣服洗得已经微微泛白了,冬日里的一缕阳光打在她黑色头巾上,黑色头巾显得更加锃亮了。奶奶渴盼地坐在门前的木凳上眺望,直到把路望瘦,也望不到姑妈。</p><p><br></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作者简介:赵妹扬,女,1992年9月生,广西贺州市,出生于广西贺州市八步区,昭平县第四中学教师,作品发表于《贺州文学》《贺州日报》《桂江文艺》《文化昭平》等刊。</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