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故乡之冬天里的土炕

云中鬼

　　屋外，飘落下今年秋天的最后一场雨。打一个冷战，明天该加厚衣服了。下楼给父亲打了电话，不自觉的问了一声，家里点着炕了没，哑然一笑，老家不烧火炕已经好多年了，我就这么一直活在儿时的记忆里。有些事情习惯了，就无法改变。一到天冷，人冻得发抖，自然会想起家里的土炕和土炕上冬天的时光。

　　“快上炕歇歇”，是母亲的口头禅。一边说一边赶紧用笤帚扫一扫炕上铺着的褥子，即便已经很干净。开始几年爱人一直问我，家里有椅子板凳，为什么非要让坐到炕上。城里人当然不懂，这才是最真诚朴实的待客之道。

母亲在土炕上缝补着一年四季。特别是在漫长的冬夜，在土炕的融融暖意里，母亲端一盏煤油灯过来，在跳动着的火苗下开始纳起鞋底，为一家老小过年做准备，“呲啦呲啦”的旋律伴着几个孩子熟睡中均匀的呼吸声，世间最温情的画面在寒冷的冬夜里定格。我就这样在土炕上长大。

土炕，是我一生都离不开的摇篮。

　　最惬意的是寒冬腊月，门外大雪纷飞，放学回来，首先脱鞋上炕，将冻得青紫的脚丫和两只小手，伸到炕头的被子底下。趁母亲做饭的功夫，我会把家里几乎全部的图书搜罗出来，最多的是连环画，暖暖的，静静的，趴在热腾腾的土炕上，津津有味地畅游于一个个童话世界里，迷而忘返在自己小小的天地间。

最难过的是早起上学，很羡慕大人们还可以在被窝里钻着，我却要背起书包，循着雪地里不知名小动物的脚印，一步一打滑去学校。于是礼拜天绝对不肯起来。每每天色已大亮，瞅瞅窗玻璃上结着的冰花，料想屋外也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小脑袋一缩又赖进了被窝，直到母亲一双冰冷的大手伸了进来。

最暖和的要数快过年那几天。母亲隔三差五地将大盆的酵面和黄豆，用被子裹严盖实放在炕头，土炕被烧得有些发烫，晚上睡觉都要躲烟道远点，才能睡着。大年三十一大早，父亲准时在灶台边蒸年糕，篦子里冒出糯米的香气热气蒸腾地飘在屋内，让人忘却了外面依旧是冰天雪地的冬。年要到了，哥哥在院子里放着鞭炮，三姐认真地写下自编的对联，大姐二姐忙着抬水、扫除，辞旧迎新。那时候，我没想过要长大，只沉迷于土炕的温暖与儿时的欢乐。直到后来，背起行囊，离开故乡去面对所谓的新岁月、新生活。

再后来，姐姐们相继远嫁，母亲在土炕上老去。

那些渐走渐远的亲人们呐，一个一个把我的一颗心踩伤了，踩痛了。多想再回到那些温暖的时光里，多想再听一次母亲的捅火做饭声，多想再掀开炕席翻出二姐藏着的秘密，多想再聚在炕头一家人摸象棋、过大年，多想能听到母亲喊我一声，胖，来帮忙缠一缠线、纫一回针……一切都远去了，随着窑洞的炊烟，一同远去了。曾经的土炕，我的生活。

老家土炕的厚实与炙热，给过我多少踏实与安心。如烟往事，只在冬季来临时，才让人格外的记起。在这个冰冷的下午，写下一段冰冷的文字，和着秋天的最后一场雨一起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