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怀念木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木铁导演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志愿军丶记者。50年代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后分配到中央新影。</p><p class="ql-block"> 1979年春我调入中央新影,第三天就投入了工作,那时候新影是按照电影工业生产的规律运转,毎年生产250本纪录片(一本胶片放映10分钟)此外还有代制片几十本,这种生产模式维持到1993年新影划入中央电视台。</p><p class="ql-block"> 1979年为纪念白求恩逝世40周年,新影摄制了纪录电影《永志不忘》木铁担任编导,我担任美术,这也是我到新影设计的第一个片头:从大海中白求恩的头像冉冉升起,然后再显出红色魏碑体的片名字幕。为了增加立体效果,我们到民族宮白求恩纪念展厅里拍摄了白求恩的雕塑,然后扣像和海水画面合成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1980年底我又参加木铁导演的纪录电影《老教授王森然》以后的十来年又多次合作,相互了解更多。</p><p class="ql-block"> 最初让我敬佩的是他特殊的家庭背景,木铁的母亲名叫李德璞,和著名抗日将领冯玉祥的夫人李德全是亲姐妹(李德全是建国初中央人民政府第一任卫生部部长)冯玉祥是他的姨父。木铁的父亲张克俠也是传奇式的人物。</p><p class="ql-block"> 解放战争中的三大战役在近代中国历史上是两种命运的决战,而淮海战役又是中原遂鹿的关键。时任国军战区副司令的张克俠(实为1929年周恩来总理亲自发展入党的中共党员)成功策划了两个师和77军一个半师,共二万三千余人的起义!打乱了蒋介石的部署,加速了解放战争胜利的进程。全国解放以后,侠公一直担任林业部副部长,文革期间遭遇逆境。我曾去过和平里俠公当年居住的小区,极普通的小三居室,非常简陋。他过世时台湾的报纸刊发了消息,题目是:"叛将张克俠死了"。</p><p class="ql-block"> 1987年木铁在拍摄反映民主党派的纪录电影《共同的旗帜》系列片时我随他在周谷成副委员会长(原农工民主党主席)家中采访,木铁执意要周谷城先生为家中陈设的俠公室题写"牺牲"两个字,老人认为不妥,随手题了"奋斗"送给木铁。我当时感到很奇怪,木铁告诉我:"我父亲一生感觉很冷,就是牺牲品!"我帮他设计的《佩剑将军张克俠》纪念文集的封面他也选用了黑色背景,原南京军区副司令郭化若题写了书名。 </p><p class="ql-block"> 多年和木铁相处,我感到他有一种亲和力,久而久之我就把他当成老哥们了。</p><p class="ql-block">1984年春,王森然先生逝世。河北省广播电视厅聘请木铁和我协助拍摄纪念王老的电视片《闪烁的星儿》因为是跨省到山西丶陕西拍摄,河北电视台年轻导演于然很聪明,他约请了王老的大儿子王工及女友,又找木铁和我,让中央新影的人出面有些事就好办了。但是这事和新影无关,只能动用私人的关系。当年木铁已经54岁,夫人张阿姨(总政歌舞团歌唱演员,年轻时貌美如花)嘱咐我关照好老木。</p><p class="ql-block"> 当年王老曾在《大公报》上发表揭露军阀曹锟贿选总统的文章,遭到通缉,随即逃离北平到陕北榆林中学任教,据王老说:一路上乘坐的是"驾窝子"。我们沿着王老当年的路线第一站乘火车到太原,当晚木铁他们住进了宾馆,于然去联系车辆,我回家探望久别的父母。当晩快12点了,我正和父母聊天,于然、王工几经辗转找到我家,告知车辆没有落实,老木在宾馆很着急。无奈我只好求老父亲帮助解决,并告诉此行的目的地是陜北榆林。陝西方面木铁已经电话联系了省文联的肖云儒主席(木铁人民大学同学)目前是困在了山西境内。当时父亲还在职,连夜打电话给省军区的董副政委。第二天一早,省军区派了一个干事负责带队,开了一辆军用面包车到宾馆接我们。一路狂奔到了吕梁军分区。军分区李政委在门口迎接,早已备好了丰盛的午餐,见到我时他说去过我家,和我父亲很熟。饭后散步看了当地的古迹小庙,李政委送至山陕交界的黄河军渡大桥(抗战时期日本鬼子到过的山西最远的地方)只见桥对面陝西的车早已恭候多时,我们就此别过,徒步过桥,进入陕西境内。</p><p class="ql-block"> 迎接我们的是河对岸吴堡县(陕西榆林地区12个县最小的一个县,黄河边上有一个建于北汉的古堡要塞由此得名)宣传部的孔部长,孔子的72世孙,非常热情,执意让我们住一晚再走,当晩设宴招待。那天中午喝的是汾酒,晚上是西凤,两大名酒连续战斗。我不善划拳,但归乡随俗,只出手指,口中嘶嘶作响,(西北地区的一种划拳方法)居然稳居上风,那一晩都喝高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上乘车沿着无定河畔,经绥德、米脂直奔榆林。迎接我们的是地委党史办的任德存同志。时值四月,天气乍暖还寒,在地委招待所食堂,连灌三碗胡辣汤。当晚地委专员和省文联肖主席看望了木铁。</p><p class="ql-block"> 次日我们先参观榆林中学,这是陕北革命的摇篮。民国时期陕北23个县唯一的一所中学,当年的校长是著名的民主人士杜斌丞。陕西省第一个共产党员李子洲,是榆林中学的老师。陕北革命的先驱者刘志丹丶高岗丶习仲勋…当年都是这所学校的学生。王森然1924年曾经在这里任教。80年代人民日报曾经整版的刊登了习仲勋的文章《中国共产党忠实的朋友杜斌丞》我曾经认真拜读过,84年王老过世前,习仲勋曾经到医院探望,王老将当年刘志丹(原名刘景桂)考上黄埔军校四期,临走时将一张宋代拓本的怀素千字文送给王老,王老临终时转交给了前来看望的习仲勋。习说:"这是烈士遗物要好好珍藏。"因此印象深刻。随后几日,由楡林文化馆的书记丶作家陈江鹏(《屈武传》的作者)陪同我们参观了红石峡丶长城镇北台和佳县白云观(西北最大的道教庙宇)老陈还请木铁和我到家中作客,用当地的泉水熬出的小米粥无比美味!由此以后30多年来我们交往不断,成了终生的朋友。以后的几年老陈做编剧,撰写了反映榆林特色的纪录片拍摄题纲,中央新影为榆林拍摄了3部纪录片,都是木铁任导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结束了榆林的釆访我们分成两路,于然、王工和女友返京,我和木铁奔赴延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在延安,文化局局长刘楊河拜会了木铁,我俩参观了枣园等革命圣地后决定次日返京。</p><p class="ql-block"> 那时延安老机场很小,也很简陋。只有候机厅,也没有歺厅和小卖部。我担心早上天气不好,小飞机不能按时起飞。当晚我要从宾馆歺厅弄点吃的,老木说:"不用,几个小时就到家了。"俗话说:饱带干粮热带衣。多年来我出差养成了一个习惯,在我的行馕里永远备有饭盒和方便面丶榨菜丶煮鸡蛋之类。第二天早上,天还黑着我们就从宾馆赶往机场。本该在早上7点起飞,我们在候机大厅等到8点多也迟迟不能登机。这时我背了近半个月的"战备粮"派上了用场。我跑到机场工作人员办公室泡好了两盒方便面和鸡蛋,端到候机大厅,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俩吃完,饭后开始登机起飞。</p><p class="ql-block"> 1986年夏,我办理爱人落实政策后的进京手续,历时三个多月。那时调京很难,我只有自下而上的"制造矛盾"才能解决我的问题。当年惊动了河北省政府和北京市委处丶局以上干部三十多人,盖了17个公章。郝玉生厂长让人事科长小梁协助我开了各种证明信。此时我想起木铁老哥一脸正气,代表组织帮助我给有关人事部门送信最合适。老木接到我的求助电话,二话不说,立即前往,我大为感动。</p><p class="ql-block"> 那几年老木创作精力特别旺盛,记得相声集锦《笑》就是他组织拍摄的,留下了老一代相声演员的珍贵镜头。</p><p class="ql-block"> 1987年夏,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木铁导演拍摄了纪录电影《芦沟桥的枪声》,请来了侠公29军旧部和59军张自忠部等原国民党军起义人员及家属三十多人。新影的摄制经费一下子非常拮据,制片马连启叫苦不迭。拍摄地点在刚刚建好的芦沟桥抗战纪念馆。为了不让老木为难,我联系了总后在丰台的直属分部招待所。分部的管理科长张景是我的好朋友,他多才多艺,喜爱书法。中央电视台曾经给他拍过专题片《大兵的星期天》张景只按低标准收取剧组的伙食费,住房不要钱,又调来两台面包车和司机,天天接送。 一日三餐部队食堂安排的十分丰盛,一天两顿大坛子汾酒。记得摄影有赵运纯丶录音是后来去香港的王廷良(外号小狐狸)拍摄完毕,我们实在不过意,问部队有什么要求?人家答复什么都𣎴要。最后木铁请示厂里,在片尾字幕写上了"本片承xx部队大力协助"。至此我和老木交情更深。</p><p class="ql-block"> 也就是那次拍片我亲密接触了原国民党军队的高级爱国将领,感受到抗战时期中国军人的风采。特别是29军军官教导团的军歌词作者张寿龄将军令人敬佩,那年他已88岁高龄。他写的歌词老木特别喜欢:"风云恶,陆将沉,狂澜挽转在军人,扶正气、砺精神,诚真正平树本根⋯⋯"这抗战时期的歌词将会永远激励着我们及子孙后代!在芦沟桥上,我听到了七.七事变那天参战老兵的亲口讲述,过去多年都在宣传是29军吉星文团(吉鸿昌的侄子)向日寇还击,其实那天他在庐山开会,真正下令向日寇开枪的是金振中营长。几年以后,金振中的骨灰就埋在了芦沟桥畔。历史最终是人民写的,每一个抗战者都是民族的功臣。</p><p class="ql-block"> 老木退休后我常去看他,他来冰窖口宿舍也来看我,有一次赶上只有我上小学的儿子一人中午放学在家,一问还沒吃午饭,木铁的老伴儿张阿姨立即开冰箱下厨给儿子做了一顿饭。</p><p class="ql-block"> 那几年我总感到老木退休后心态不好。87年评定职称,新影老资格的人太多,一级职称高级记者名额又太少,曲尊二级老木没要。当时就连42年参加革命的原新华社记者黄斌(外号黄慢慢)都评不上。黄斌导演身体状况长年不太好,说话细声细气,看上去非常瘦弱,80年执导过短片《梨园蓓蕾》据说开会时讨论谁上谁𣎴上,实在憋不住尿出去撒了泡尿,别人就评完了。后来又由于其他种种原因,他在家中自杀了。现在回想起来,老一代新影人真不容易。木铁心中大概也同样背负着种种愤怒和不平衡。</p><p class="ql-block"> 东德解体的前一年,木铁应东德驻华大使馆邀请故地重游。30多年前他从朝鲜回国,曾参加志愿军代表团访问过东德。几十年后又应邀重访东德,这次出访他深有感触。回来后告诉我:"当年他穿着军服跟随志愿军代表团一进入东德的接待大厅,社会主义阵营国家的代表全体起立鼓掌!欢迎来自朝鲜前线抗击美帝国主义阵营的英雄们"!柏林墻边看到的是西德的人往东德跑。这次正相反,是东德的老百姓往西德跑⋯⋯不久苏联解体、两德合并。这世界真是变了!</p><p class="ql-block"> 我想老木这一代人,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主义之争"已经不存在了。"主义之争"代之以"民族之争",他的感触肯定要多于我们这一代人。</p><p class="ql-block"> 他退休后在家看电视多了,牢骚也多了。看到假、大丶空;吹丶拍丶骗的节目就生气,经常怒斥他心中异常厌恶的一群既得利益者!就象一个愤青。这使我想起了著名学者陈寅恪在王国维(清华国学院导师、曾做过末代皇帝溥仪的老师,官职:南书房行走)投湖自杀后为他的墓碑撰文:"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我曾见过老木有一方藏书章,刻着"士为知已者死"我想,在木铁身上或多或少是有一点书生气的。</p><p class="ql-block"> 不久他得了肝病,久治不愈,最后转为肝癌。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非常想念亲友。不久前遇到洗印科的老师傅端兵和我聊起木铁,她在老木病重的时候打过电话,木铁听到对方熟悉的声音立刻泪流不止。 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p><p class="ql-block"> 那些日子我由于忙于电视剧拍摄没去看他,他在临终前托人带给我一封长信,信中全是充满感情的话语,他写道:"知道我年轻,每天有做不完的事⋯⋯,他说自己"心还跳,血还热⋯⋯",我知道此刻老木在怨我,接下来写出自己对人生的感悟:"洗去铅华,所剩无几⋯⋯",最后他充满感情地写道:"我在新影服务了三十多年,亲情不多⋯⋯",他还记着在延安机场我给他泡的那盒方便面!这些平淡无奇的话却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p><p class="ql-block">老木当年走时还不到70岁!我即刻拿出通讯录,将忘年老友名字全部画圈,从此定期挨个探望,不再留遗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左上:右边张克俠、左边何基沣</p><p class="ql-block">图左下:王森然先生和夫人1980年春 在北京光华路新居前</p><p class="ql-block">图 右:1984年4月和木铁导演在延安</p><p class="ql-block"> 宝塔山下留影</p> <p class="ql-block">张寿龄将军亲笔书写的歌词</p> <p>纪录电影《永志不忘》的工作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