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这篇文字得了省文旅厅主办的【薪火永相传·让文物讲好中国故事】主题征文优秀奖,实属意外。并不是特为征文而写的,而是觉得作为安丘颇具代表的本土文物,“天下无二坊,除去兖州是庵上”,人人觉得耳熟能详,但真正去认真看过、详细了解的却不多。甚至我问起几个庵上人,他们也仅仅是粗略知道几个传说故事。</p><p> 这让我常常莫名地感觉遗憾。基于此,写下了此篇。当然,还有很多比如“抱着公鸡拜堂、弟弟代哥拜堂”等颇有争议的坊间传说没有写进去。</p><p> 无他,只是希望有更多的朋友能从我直白平实的文字里,知道在我们站立的这片土地上,还是有许多散发着光芒的故事的。</p> <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一出绝唱刻千古——庵上石坊</span></p><p> 独门,独院儿。它栖身在低洼处,依然触目惊心地完美矗立在那儿。方方正正的石雕围栏、硬化地面,将树木尘嚣、花花草草都圈在外面,更小的一圈方方正正的金属围栏又将它与游人隔开。它在一个干净到无尘可扫的世界里静默。</p><p> 它注定站成了一个孤独。两百年的孤独。还将一直孤独下去。</p><p> “天下无二坊,除去兖州是庵上”。兖州的那座石坊文革期间已经损毁殆尽,如今只剩下安丘西南三十五公里处庵上村的这一座,在时光的长河里无声地诉说着历史的岁月。</p><p> 这是一出绝唱。一个女子的,一个家族的,一群匠人的,一段历史的。</p><p> 清乾隆五十二年六月初五(1787年7月19日),安丘庵上的大财主马宣基之长子马若愚与诸城大北兴村王翰林之女定了亲。男方家财万贯,女方出身官宦,这在当时算是门当户对的豪门亲事。</p><p> 嘉庆六年,十七岁的马若愚迎娶十四岁的王氏(根据大清律法,男十六、女十四可行婚娶大礼)。迎亲队伍前往诸城出发时,蓝天白云,艳阳高照。午后天气突变,狂风大作。庵上村上方乌云笼罩,电闪雷鸣,紧接着大雨滂沱。</p><p> 安丘地方有“刮风不良,下雨不长,雪里娶娘娘”之说。风雨交加正犯了婚礼之大忌。马老爷子心下不悦,认定王氏是不祥之物。当被大雨浇得七零八落狼狈不堪的娶亲队伍天黑前终于赶回时,马老爷下令终止当天的拜堂仪式,等查清原委再择日举行。马若愚与王氏被安排分房而居。</p><p> 不料本就体弱的马家长子被这一折腾,恶疾缠身,三年后亡故。</p><p> 传说病中的马若愚有一天精神稍好,坐于窗前,忽见一美丽女子从外面走过,曼妙身影令他念念不忘。询问下人,下人告知:这就是你娶进门的少夫人。</p><p> 王氏在马若愚亡故后,继续留在了马家。虽未拜堂成亲,却以长媳身份侍奉着公婆。直到十一年后去世。</p><p> 这十一年的生活,换取了报请建一座牌坊的资历。十七八岁到三十岁,人生最芬芳的年华,在《安丘寨庄·马氏支谱》里用八个字就概括了:奉亲守志,节孝两全。</p><p> 王父身居翰林,算是高级知识份子。虽在旧封建思想熏陶之中,又何尝不懂自家女子命运的苦楚?王氏故后,王家首先提议由马家为王氏建造贞节牌坊,一则存留纪念,二则补偿马家对王氏的不公待遇。</p><p> 古代流传下来的牌坊虽然不少,但想建造贞节牌坊并不是件简单的事。马家家族需要一致认可通过,再由士绅、族长、地方官员推荐,层层审核,上报礼部请求旌表,最后有了以皇帝名义颁发的“圣旨”牌匾,才算拿到正式的“施工许可”。</p><p> 清朝时期,封建礼教下,节妇烈女的崇尚达到了自宋朝“程朱理学”主张“存天理,灭人欲”以来的极点。像王氏这样自愿或被迫守节的女人多得是。庵上这座贞节牌坊得以顺利审批,得益于王氏其父翰林的身份,以及马若愚之弟、富甲一方的例授修职郎、候补县丞马若拙的周转推动。</p><p> 清道光九年(1829年),由江苏扬州的雕刻艺人李克勤、李克俭兄弟二人承接了马家为王氏建贞节牌坊的活儿。经过一年的精心设计,兄弟俩率八名徒弟,开始了庵上石坊的雕筑工程。</p><p> 这一干,就是漫长的十三年。</p><p> 此时,马家由马若拙掌家。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这座牌坊居然耗资如此之大。据说当时马家每天都要付出三筐银钱。旷日持久的花费,让家道已不如前的马家不堪重负。这种情形下,匠人的被怠慢在所难免。</p><p> 然而这不是一群平庸的匠人,他们有着高超的雕刻技艺,有着聪明的创作头脑。这样的一群人,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外因降低自己手中作品的水准。他们以另一种形式,表达着他们的情绪和感知。</p><p> 他们在横梁托处雕了荷叶,虽精美无比,却寓意大厦将倾;在正门的立柱上雕了倒着头的蝙蝠,预示马家福到了头。雕出的左右门神脚下无云,悬在半空(自古画刻皆是“神则驾云,人则踏地”),透着几分诡异。牌坊上端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角分别雕有一条螭(无角的龙),其他三条都是睁眼闭嘴的,唯有西北角的螭闭着眼张着嘴,方向正冲马家的祖坟。</p><p> 不知是匠人的预感(或咒语)灵验,还是雕筑牌坊耗费的巨资使然,十三年后牌坊建成完毕,马家也渐渐家道败落,终至如今庵上村已寻不到马家后人的存在。只剩下这座牌坊历经近二百年的岁月沧桑,还依然完好地站立在原地。它留传下了那群匠人不凡的雕刻技艺。也兼带传说着李氏兄弟最后的结局。</p><p> 李氏兄弟流传在世上的另一个成就,便是文革时期被损毁了的兖州两座范氏石坊,也是他们最后的作品。雕工更胜庵上石坊一筹。传说范氏石坊完成后,范家主人问李氏兄弟还能否刻出更好的石坊,他们答:出钱更多自然会刻得更好。不久以后兄弟二人不明而亡。世间多了一个“聪明反被聪明误”、“人为財死”的生动故事。</p><p> 庵上石坊高15米,宽9.5米。属四柱三门单檐庑殿式。由大块石灰岩垒叠而成。其接缝严密,整座石坊似一整石雕出。虽算不上宏伟壮大的建筑,却有着极其丰富的雕刻内容。涉及车马人物、飞禽走兽、花鸟鱼虫、风云水月……内容繁多却繁而不乱。布局得体,主次分明。</p><p> 坊上人物雕刻有神话传说中的仙人,也有现实生活中的人物,大都用写实手法表现。在两根中柱的东西两面,分四组雕刻了传说中的八仙,东面左边是韩湘子、何仙姑,右边是张果老、吕洞宾,西面左边是铁拐李、曹国舅,右边是兰采和、汉钟离。其形象生动逼真,不仅有拐杖、渔鼓、笛子、荷花等代表各人物身份的道具,还以不同的神态表情将各自的性格特点刻画得淋漓尽致。中柱底座的内侧,匠人安排了反映“耕读渔樵”社会生活的四幅风俗画。有午间小憩的耕田者,有日暮归来的打柴人,有匆匆奔读的学童,有月夜对饮的渔夫。形象生动,富有生活情趣。</p><p> 庵上石坊的雕工也几乎囊括了所有的浮雕、透雕、圆雕等雕刻技艺。有关专家评论其为中国1400多座石坊中最为精湛、工巧的。一些地方甚至胜出北京故宫和曲阜孔庙的雕刻。</p><p> 我第一次去看时,就被上面雕刻的荷花图所震惊。那些翻卷着的荷叶仿佛还带着风,它们高凸出画面,薄得近乎透明,连叶脉都清晰可见。似乎伸手就能折下。村里上年纪的人说,早年间莲蓬里的莲子颗颗完好,粒粒皆可动不可取。</p><p> 在“圣旨”二字和正楼匾的四周(龙边),艺人采用高浮雕和镂空的透雕技法,刻出了数条腾飞于云间的青龙,轻若游丝的祥云,疏密有致,节奏紧凑,散聚、主宾和谐统一,恰到好处地衬托了匾额。在两中柱的东西两面,都有一只圆雕的雄狮,高踞于底座基石上。其形态各异,有的张口露舌,勇猛刚劲,背上有几只嬉戏的幼狮天真可爱;有的足按绣球,绣球上的花纹图案工整细致,极其逼真;有的口含石珠,石珠可用手指拨动而不能取出。匠人的雕刻技艺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令人叹为观止。</p><p> 坊上雕刻的走兽种类繁多,主要有青龙、雄狮、麒麟、牛、马、鹿、羊、象等十几种。其中龙最多,狮最大,其它较小动物散见于画面之中。</p><p> 在两边柱的东西两面,刻有牡丹、玉兰、芭蕉、绣球等花卉;两边柱的外侧,分别是浅浮雕的竹菊。这些花草虽未着重刻画,但结构严谨,富有诗意。</p><p> 石坊正面背面雕刻的“节动天褒”、“贞顺留芳”等楷书大字,还有题跋的“旌表愚童马若愚王氏节孝坊”、次楼匾上“大清道光己丑岁建”,都是当年高密翰林单兰亭所书,字体端庄优雅。</p><p> 近两百年的风风雨雨中,庵上石坊也曾惨遭浩劫。背面横批的“贞顺留芳”前两字上有一处缺口,据说就是当年日本侵华时用小钢炮轰击所留。当年石坊中炮后仍然岿然未动,给了日本鬼子一分极大的心理震慑。当地人也更加相信石坊具有灵性。</p><p> 庵上石坊历经战乱、文革,能得以完美保留,也体现了当地百姓的淳朴善良。</p><p> 1992年庵上石坊被山东省政府定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座孤独站立了百年的牌坊终于归入了文物艺术的殿堂,成为殿堂里一颗闪耀着劳动人民智慧的璀璨珠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