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脚姥姥

轻风

　　在我的一生中有许多贵人，他们帮助过我，激励过我，影响过我，有我的老师、同学、领导、同事、长辈、朋友等等，多年来我从心灵深处说过无数次感谢，但有一位却从未言谢，也再没机会去感谢，那就是我的小脚姥姥。

　　十九世纪初，姥姥出生在黄土高原上塞外的一个小村庄，生在旧社会她和众多女孩子一样，五六岁时家里就开始精心制作那对“三寸金莲”了，制作成功后基本符合那个年代的标准。姥姥十三四岁时，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姑娘，白白净净，柳叶弯眉，个子也高，可“三寸金莲”却不服约束，随着她的个子一起长成了“五寸金莲”。

　　姥姥命苦，从小没有名字，日本入侵后办良民证 ，必须写名字，她在家排行老大，于是就叫了个“王大女”。十几岁就随父亲走口外，听她说当时走到了海拉尔，尽管没有念过一天书，也不认得一个字，但她从小聪明灵光，记性特好，不仅能给父亲管家、洗衣、做饭，还能帮父亲记帐，直到该嫁人的时候父亲和她从口外才回来。

不久经媒人介绍找了姥爷，家境还算可以，比她大十几岁，家中四个儿子姥爷排行老二，后来其余三个因为抽洋烟，把家产变卖了，都成光棍儿。姥姥嫁过去后，和姥爷经过二十多年的艰苦拼搏，在村里开起了盐坊，挣了钱就买地，日子过得渐渐的红火起来，逐渐成为村里的好人家，全国解放的时候家里已经有几十亩土地了。

　　我记事时姥姥已经快六十了，但这个倔强的老太太是家中顶梁柱，她天不怕地不怕，不信神不信鬼，任何问题在她面前都是浮云，一笑了之。一九六九年姥爷去世后，她自己把这个家担起来，白天在大队干活挣工分，其它时间在家搞副业，养着猪、羊、鸡，还要踩着她那双“五寸金莲”，在天还不亮时就到处拾粪，为生产队光荣的积肥。

　　姥姥尽管没有文化，但新生事物接受的特快，解放初实行土地改革，没用干部去动员，她主动把家里的土地上缴国家。乡里乡亲看不懂她了，但她一直默默无语，直到几十年后，她才悄悄的和家里人说：“新社会了，想让儿子光光彩彩的当干部！”！

小脚姥姥就是这么厉害，这么有胆识，为了让儿子当干部豁出去了，她把自己大半辈子的积蓄和土地全部上缴国家，只留了几亩口粮田维持生计。划分成分时，家里的土地少了，姥姥家就定成中农，舅舅学习成绩好，1953年如愿考上了当时为数不多的、在县委会工作、能吃供应粮的干部。

好日子没过几年，姥姥遭遇了一件晴天霹雳的大事，白发人送黑发人，1966年她的大女儿去世了，年仅三十六岁，一夜之间姥姥的头发全白了。可偏偏是祸不单行，姥姥两个姑娘一个儿子，大女儿去世不到两年，年轻漂亮的儿媳妇又得了严重的精神病。当时舅舅三个孩子都很小，表哥最大也就十岁左右，表姐七、八岁，表弟只有二、三岁，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如晴天霹雳，这么小的三个孩子，舅舅白天上班，黑夜还要开会，小脚姥姥毫不犹豫，毅然挑起这个重担。 经过一年的劳动，她把五个人的口粮全部挣回来，年底还略有分红。

姥姥能干，那双“五寸金莲”贡献最大，她比其它老太太走得快，也走得稳，再加上干活手脚麻利，生产队的工分也挣的多。

转眼间七八年过去了，表哥也长大参加工作了，在国营大饭铺当炊事员挣上工资了，但小脚姥姥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经常默默地自言自语道：这做饭的大师傅当到啥时候呀！原来姥姥又想着让孙子也当干部。1976年粉碎“四人帮”，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姥姥鼓励表哥好好学习，77年表哥考上了中专。这下子小脚姥姥高兴的不得了，儿子和孙子都当干部了。

那些日子尽管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五寸金莲”走起路轻盈快捷，如水上飘一般。

　　姥姥不论在任何时候都能给人动力，用当今语言表述，她是一个充满正能量的人，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是积极向上的心态。八十年代初期，我上高中了，那时姥姥年龄大了，养的牲畜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只母鸡。一次，我去姥姥家，忽然一个低矮的老母鸡在院里晃来晃去，总觉得有些不安分，似乎在寻找机会，突然猛地用力飞起来站在院墙上，抖了抖身上的羽毛，竟然抬起头、高傲的仰起脖子，站在那里痛痛快快打了一个响鸣。姥姥坐在炕头上，没有象多数农村老太太认为这是“不详之兆”，而是慈祥的笑了笑，说“公鸡不鸣草鸡鸣，俺家又要出贵人，俺娃和表哥一样也能考上，将来也能当干部”。

　　小脚姥姥是一个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人，尤其是她对美好未来的憧憬，特别值得当今年轻人学习。1998年她89岁了，身体已极度衰退，我去看望她时，她拉着我的手说：姥姥快90岁了，说来年龄不小了，以前是吃糠咽菜，现在是馒头白面，我想再活两年，就两年我就知足了”，然而就在这年的腊月中旬，她没有抵抗住岁月的侵蚀，离我们而去了。

　　小脚姥姥对生活态度积极向上，对子孙后代也是充满希望，她不懂什么是大学，什么是中专，更不知道当了干部有什么待遇，但她心目中的最高目标就是让孩子们好好学习，将来都当干部。

而今她已去世二十多年了，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激励着我们，每逢我们表弟兄聚会时总要缅怀她老人家，品味小脚姥姥给我们留下的那些经典语录，我想她现在应该含笑九泉了，因为她的子孙后代大部分都当干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