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秋•秋实

马首芝

秋日的校园，阳光真好。

重阳节刚过，课间休息，校园里走走，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如画一般，向眼睛里飘进来，不必目不暇接，因为你可以慢慢的踱着步，在校园里走。

因为不是课间，园子很静。这个季节似乎有点儿单调，满园的绿意在树梢荡漾，不是那种单纯的绿，浓浓的，像是掺杂了墨色，或者混了赭黄，暗绿中镶嵌着黄边儿，层层叠叠的，都被阳光包裹着，慢慢悠悠的过着不急不躁的日子，惬意的，像是冬日墙根儿下晒着太阳的老头，滋滋润润的享受着阳光的按摩。

风不急，偶尔，一片树叶落下，晃晃悠悠的落下来，一点儿也不着急，就好像它等待这时刻已经很久了似的：生命就是一场轮回，急什么。

是啊，不着急，慢慢来，这日子还长着呢。

那棵松树却丝毫不受季节的影响，依旧桀骜的挺立着早已斑驳的躯干，使劲儿伸展着它那并不长的枝杈，它并不想抢占太多的空间，靠着楼，或许它所能做的就是努力向上再向上，看一看楼上的景色罢了。欲穷千里目，它也只好更上层楼了。

不远处那棵龙爪槐却没有这样的想法，它就像一只护犊的母鸡，扑闪开硕大的翅膀，努力拓展着空间，恨不能把那棵可怜的杏树挤到角落里，守着那条通往亭子的小路，俨然一个哨兵，注视着每一个从它身边经过的人，但是从这里走过的人却没人理他，嘻嘻哈哈的说笑着过来过去，只剩下它一个人，孤独的呆立在那儿，暗自垂泪。

高高的法桐笔直的挺立空中，树干上斑斑驳驳的，是一层一层退下来的皮。枯树皮下面是土黄色的新的肌肤，裸露在秋风中。当所有的皮都退完之后，它又会变得光光滑滑的。

我不知道为啥法桐又被叫做悬铃木，我以为是将铃铛挂在上面，用来提醒孩子们上下课的呢，原来它结的果实像一个个的小球，据说还有二球三球的区别呢。

这个时节仍然有许多还挂在树上，大概是等着跟叶子一块落下来吧。

据说这种树很适合做行道树，长得直，生长快，树叶因季节不同而变换着不同的颜色，夏天尤其能给行人带来些许清凉。只是那小球破的时候落下很多毛茸茸的东西来，直往人的脖子里头发上落，弄得人很不舒服。好在我的头发稀了，领子竖的也高，这种烦恼就少了许多。

一抬头，有片叶子很有个性，就突兀的从树干上生出来，叶尖儿也已经发黄，就像一位老人摊开的手掌，慢慢的写着沧桑二字，旁边一枚小一点的早已经枯黄，蜷曲着身子，陪伴着一息尚存的树叶，一起沐浴着秋日的阳光和清爽的空气——这样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多了。那叶心里想。

泰戈尔说“死如秋叶之静美”，说的大概是它吧。是啊，诸多树叶，谁是第一个落到地面的呢？这个问题大概只有人才会去思考，树叶是不会在乎的，落红有情，落叶也多情。大概是吧。

这个时候园子里最红火的要算是挂在树上的海棠果了，去年是小年，结的少，稀稀拉拉的躲在树叶里，仿佛羞于见人似的，即便是红，也红得羞羞答答的。今年却不一样，从一开花就繁繁密密的，引得蝴蝶在花间穿来穿去，忙着酿造自己甜蜜的生活。开过花后，果子也纷纷露出小脑瓜，五个一撮，七个一束的，密密的紧挨着，垂下来，像一个个青绿色的小灯笼；后来渐渐的变黄变红，最后在秋风中变成全红，像一粒粒红玛瑙一样，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这种海棠果吃起来酸酸甜甜的，这几天树下总能见到一些低年级的孩子来摘，从够得着的枝头赶紧撸一串下来，胡乱的装进口袋里就飞也似的跑了，我喊也喊不住。

据说海棠果吃了有助消化，我也吃过几次，味道确实不错，但吐掉的竟比吃下去的还多。

姥姥家有一棵海棠，每年结的果子又大又脆又酸又甜，口感比红富士要好得多，只是好久不见此果了。

阳光下，海棠果红得晃眼，像是画家拿起画笔在满树绿叶间点上去的，又仿佛要滴下来似的，若是无法去山林野谷间一睹红叶的风采，来这里赏一赏枝上海棠红，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园子里海棠有好几种：西府海棠、垂丝海棠、贴梗海棠、木瓜海棠……虽说花开得美，甚者竟惹得大苏“故烧高烛照红妆”，但都早已偃旗息鼓，憋着劲儿只等来年，倒是这海棠果，在众芳摇落后，却兀自挂在枝头。记得有一年雪来得早，叶落光了，树上只有这些红彤彤的海棠果，雪来，为他们戴上一顶小白帽，那成了冬天校园里一道绝美的风景。

园子东墙那儿有几棵木瓜树，少有人赏，但木瓜依旧呆头呆脑的挂在枝上，等颜色稍微黄一点，就会有一种浓浓的香味，摘下来放到房间里，赏赏果，闻闻香，置于盘中，绝好的清供。

隐藏在树叶里的木瓜像极了可爱的孩子们，露出小脑袋，似乎是在跟我捉迷藏呢，好像在说：“老师，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而我又何尝不想再回到童年，也成为一个躲在树叶里的木瓜呢。

法桐树叶渐渐的变黄了，也枯干起来，就等一阵秋风，开始那一生中最美的舞蹈。

那棵榆树依旧旁若无人，孤独的站在那儿，兄弟三人窃窃私语，它们是在讨论着什么吧。

园子里有两棵茱萸，是刚刚合校的时候从本部移植过来的，春天就会盛开淡淡的黄花，不显眼，也不招摇。这个时候叶子颜色也深了，只是不如红叶那般耀眼，默默的等待着思念的人折去一枝，聊寄相思。

阳光从树叶缝隙里透过来，斑斑驳驳的，光与影的组合就像一幅油画，颜色旧了，一如烟熏火燎般，将生活的滋味融了进去，登高，赏菊，还有谁会为远在异乡的兄弟折上一枝，送去秋日最美的问候？

一棵树，一棵丁香树，一棵让生活使劲扭曲了的生命，暴起的筋骨突兀着，它想努力扭动着被岁月裹住的身躯，挣脱掉所有的束缚，活出精彩的自己，积淀，萌发，绽放，来年春天，依旧能盛开一树怒放的生命。

也许只有那一丛竹子才是这个园子里的强者，它们独自占据着楼下一隅，没有北风的呼啸，只有阳光的爱抚，一年四季，都如绅士般傲然啸咏，有它们在，这园子就会永远蓬蓬勃勃的，盎然，如江南，何时邀来一轮明月，一同品味这无边的秋色。

秋，可观，可闻，可听，可嗅，更可拾。信手，俯拾起岁月的轮回，收藏好，在心底酝一坛陈酿，邀时光共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