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关漫道而今越

周泉君

雄关漫道而今越

尝闻黔地山水皱，

无晴无平无锦绣。

秋风萧瑟战鼓擂，

冻雨穿云乱石溜。

天资驽钝勤补拙，

肉糜不废人自瘦。

雄关漫道而今越，

便下渝州取播州。

      娄山雄关，万夫莫开。傲据黔北重镇遵义，遏四方咽喉，俯渝黔交汇。自古破关而立者，唯良玉平乱，红旗漫卷。

      近数年来，凡好奔行之士，上至花甲老者，下至弱冠青壮，莫不以完会极虐之神行越野大会为荣，江湖美其名曰：跑侠。

       自前岁戊戌年，娄山关召集首届神行越野大会，今岁已逾三载。此越野大会行程一百一十里，因其路途险遥，爬升近十里而名动天下。凡能终六时辰途经八处驿亭抵西风台完会之好汉，皆可成名于天下，受四方英雄景仰。然每载必有近八成跑侠或因内力不济被止于驿亭，或因途中突发内伤外患含恨离场。故此番大会艰绝可见一斑，更有那途中道路崎岖，陡峭难行之苦暂且不表。

　　渝州周二，天资驽钝，将勤补拙，习跑六载，自丁酉年赴武隆二百里越野首会，四年来完会三峡、大理、黄山十余场神行越野大会。今仰娄山雄姿，存敬畏之心，共肖、谢二兄弟南下播州，愿得善始终于西风台。

      川黔道途通便，不消一个时辰，周二等到得遵义。此刻日已过午多时，三人匆匆于接会处领得参会文牒，趁天色未暗，信步河边，往那凤凰驿馆而去。前数日西南绵雨不绝，今番天公作美，秋日艳阳普照，河畔暖风微醺，身侧游人悠游，水面波光潋滟。

    三人置身其中不觉心旷神怡，周二言道：“今番天眷我辈，明日一战得此艳阳，定助我等完会于西风台。”谢兄弟性情潇洒随意，于明日苦战丝毫无忧，当即点头称是。肖兄弟新近踝伤未愈，心中郁郁，脸露愁容道：“弟踝之所伤，此刻仍隐隐痛扰，明日唯赖药丸之效，实不知胜算几何？”周二闻罢慰之：“弟近来勤练不辍，此番大会仅百十里，非你我往日三百四十里三峡越野大会之遥，踝伤明日或不及来袭。”肖兄弟闻之眉头稍展，心下微宽。

      到得驿馆，三人将一干事务整饬妥当，晚膳用毕，因明日早起，遂各自睡去。

　　寅时许，三人闻声而起，战袍加身，查点器物。卯时刚至，驿车列于驿馆门前，众跑侠鱼贯而入，披星戴月往那数十里外海龙屯赶去。

      约莫半时辰，驿车已至。但见夜色下灯光炫目，乐响震天，三尺高台上巨幅大会之画催人热血沸腾。众跑侠于此情此景中难掩心神激荡，或呼朋唤友，或拉伸备战。只见其中弱冠之年者有之，年近花甲者亦有之，犹不乏少许妇人，眉宇间颇显巾帼之气，其间往来，无不身形矫健，英姿勃发。此番大会双骄之管大神正于飘忽间轻舒肢体，游大神神情间略显羞涩，成名大神低调之姿令人叹服……

　　辰时至，天光亮，火枪鸣。众跑侠脱缰野马般奔将开来，管游二大神恰似离弦之箭，早已神行于众人之前。此番参会跑侠不过百六十位，且起道宽广，故周二与肖兄弟未如往日般为人潮所散，乃并肩同驭四分配速疾行于平坦下行之路。

       娄山越野大会之所以成名于跑林，皆因其虽路遥百十里而爬升骇人，且爬升之所巨，多集于后程，正所谓愈行愈难。寻常二百里神行越野大会，驿亭不过八九，约每二十余里设一驿亭。娄山遥为其半，然驿亭设八，每十里赫然一亭。所为何故？须知越野大会，补给犹迫，后程众跑侠透支之时尤为凸显其需，由此可窥此赛会途中之艰险。

      前路坦荡，周肖二人半时辰已至驿亭一。只见一众志愿之士皆着蓝灰袍衣，箪食壶浆，奔走于驿亭前后，斟茶递水忙得不亦乐乎。二人饮水数盏，不暇他顾，遂往那前路赶去。

      途中天色湛蓝，乡间村舍俨然，农田桑竹于秋色中美不胜收，所到之处阡陌交错，鸡犬相闻。周二于田园美景中奋力奔行，肖兄弟吞食药丸后踝伤不复，二人一路无话，不多时已至首处爬升之下。

　　但见石阶古朴苍凉，阶沿高可及股，望终顶寨门，仰之而坠冠。二人不暇多想，挥杖而上。此刻奔行不及一个时辰，丹田之气流转蓬勃，且胸无丝毫窘滞。台阶虽陡，周二脚不停步，左右杖交转力撑，力之所至，股力发于腰，腿力透于阶，铖铖而上。不消半柱香功夫，二人已至山顶，断壁残垣赫立眼前，雄关古道之厚重气息扑面而来。周二平日颇好此古朴人文之风，然此刻不容觇之，乃顺梯疾下，奔那驿亭二而去。

　　匆匆过得驿亭，二人于山水间纵情奔行，暗庆亏得久晴，道路不甚湿滑。正奔得畅快，忽见一森森巨洞赫然眼前，心知溶洞之处已至。抢身入洞，只见稀疏光亮沿洞内陡坡散布而下，或蓝或绿，虽微弱无力，然若无此光，必伸手不见五指无疑。此刻身边众侠纷纷取出灯盏系于额前，周二初以为此洞不过一箭之遥，故灯盏置于背包深处，取之颇为不便，须臾之间乃以掌機微光代之。

　　洞中陡行，乱石嶙峋，且掌機微光距短，周二不敢造次，奔速立缓，身后数位跑侠呼啸而下，引得周二羡煞不已。约莫行得近二里之遥，始见光透处，大小二洞口并立于眼前，大者高数丈，小者犹高二十余尺。周二方始心定，突惊觉肖兄弟已失左右，大骇之下转首寻之，渺无踪影。心思其必因踝伤复发缓速所至，然苦无良策，唯以始前之约独行于前。

　　驿亭三顷刻即至，志愿之士热情如火，添水盛粥，暖心备至。然周二念及肖兄弟，加之并无饥疲之意，胡乱食粥数口，匆匆往驿亭四而去。

       前路崎岖来袭，怪枝横斜，爬升接踵而至。周二上得峰顶，极目之处，群山绵亘，风卷草木，苍翠之色并古道遗风现于天地之间。若非身处赛会之中，周二必流连此地，感怀古今。然此刻思之后程艰涩，俄倾之间步履不歇，不由心生憾意。

　　出驿亭五不多时，只见一女侠追及身后，周二此刻疲态稍显，心知此榜眼女侠内力深厚，后劲绵绵必在己上，遂侧身纵之于前，紧随其后而行。女侠身形妙曼，奔姿飒爽，马尾随步伐曳于脑后，尽显巾帼不让须眉之风，且双手无杖，足见其大神之资成竹于胸。

　　周二询之道：“女侠神勇，今岁初涉娄山乎？”

      “非也，去载已完会此赛，”

      “失敬失敬，如此余可呼汝前辈。当下汝居榜眼，不知去载位居几何？”

      “去岁余居探花，适才误入歧路，多行半里，且余足底旧伤未愈，故此战未臻佳境。”

     周二闻之，敬意犹重，颇有空为须眉，徒增马齿之叹，一路与之浅谈，获益匪浅。

      如此随女侠同驭五分配速奔行三四里，初尚可，犹可为。复行二三里，窘态频现，平路忐忑，下坡股栗，上坡惶恐，呼吸急促，心跳激增。周二心知大神内力非己所及，倘此随之，必崩于前。不得已缓速而归己奏，悻悻作罢，目送女侠绝尘于前路。

　　独自奔得数里，周二立身一长坡前。但见驿亭六于山谷下形若米粒，目之虽所及，达之几逾百丈，置身所距，不啻霄壤。不暇多想，周二碎步疾下，赖数载寒暑之功，今番陡坡奔行较之去岁尤有过之，虽奔速不疾，然终不复三峡之战股栗频频之扰。

      一炷香功夫下得谷底，见驿亭六置于一干涸河滩之侧，志愿之士热情如故，不时取周二并身侧跑侠之姿以为记。

　　出驿亭，小径忽转后山，巨遥爬升扑面而至，仰之不见其顶。周二此刻只觉呼吸如常，胸无窘滞，且丹田蓬勃之气未消。心知此正投己好，乃纵杖直上，脚下不歇，杖尖触地之声不绝。不过两炷香功夫，已越过一居前跑侠，临近峰顶，又越一侠。一时间顿感豪气横生，吐纳激昂。

      然陡升必陡降，过得垭口，陡坡赫然在目，坡壁奇陡，几无下足之处，险峻之形较之三峡陡降丝毫不逊。周二沉气凝神，拽树攀枝，心知若此刻缓甚，尾随之跑侠必赶而越之，故脚下丝毫不敢停歇。林间腐叶烂泥，溜滑犹甚，心思若非连日无雨，此刻之行轻则势同龟速，重则人仰马翻，一时间不由得感天戴地。如此恰履薄冰般下得数里，终得坡壁转缓，奔速稍快。忽见三五群羊，或白或褐，咩咩于道前，不及周二驱赶，已闻声远遁。复行二三里，又现深山佳境，黄牛悠行于草坡之侧，屋舍俨立于野径之旁。细觇之，此屋舍颇具南国古风，未染丝毫尘嚣之色，周二心生感叹，犹赞此山腹美景。

　　到得驿亭七，未时二刻，闻管游二大神已前后问鼎西风台，一后至少侠闻之感叹良多，周二心生敬意，叹其神速，然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我辈天资驽钝，完会即可。片刻间收拾妥当，共少侠奔出驿亭。前路二三里皆为平路，周二与少侠浅谈疾行，方知此陈姓少侠即为播州人士，此战带伤而来，且跑靴不尽人意。虽如此，陈少侠亦奔行自如，谈笑间犹不失豪迈之色，共周二侃侃评说当今天下跑林趣闻，谈吐播州山川地势。

　　言语间爬升又至，较之适才爬升犹有过之。周二视之无语，奋然而上，陈少侠紧随其后，一路陡峭自不必言，然二人俱不停歇，唯偶尔啜饮数口。到得垭口，周二取所剩盐丸两枚共少侠分食，须臾，二人顺陡坡而下。

      此坡险峻犹甚，一路唯拽竹枝借力方始不倒，虽如此，周二亦跌落于地，污泥满股。陈少侠估因旧伤复而无力，缓缓于后，却见一陡降神勇之跑侠呼啸而下，片刻间踪影全无。

     终得见驿亭八，申时已过，周二未加盘桓，疾奔西风台而去。虽知此大会最虐爬升已在脚下，然周二此刻心神激昂，鼓勇而上，虽乱石陡坡亦无所惧。攀得一坡，又得一坡，坡陡路绵，似无终顶之态。周二自丁酉年涉足神行越野大会，此刻方叹陡坡爬升之极虐，三峡爬升虽巨，然路遥此间数倍，不似其集于此短短数里。身心俱疲，思及至此，周二几欲倚树而歇。恰值此心思动摇之刻，幸得灵台闪动：“人生不得行胸怀，虽寿百岁，犹为夭也。”昔日红军突袭于此，前有强敌倚险而待，后有追兵尾随而来。且裹足之靴陋己百倍，果腹之物逊己千倍，艰绝险象胜己万倍，然其果敢迎难，克雄关于枪林，书青史于弹雨……思之及此，周二力迸余勇，斗志重燃，又攀行二三里，终见数百步陡峭石阶于眼前。

　　既见今人石阶，心知西风台已悬于顶，听闻身后一跑侠追之盈丈。周二双杖急戳，心跳欲狂，脚下未敢丝毫停歇。石阶尽，坡稍缓，已闻人声鼎沸于前，周二转得一弯，但见数位志愿之士齐立崖前，呐喊声声，呼其鼓勇而冲之。周二瞥见去身盈丈，意欲赶超其之跑侠，耳闻催人奋进之鼓乐之声，于距终处十丈开外借杖力奔，真可谓呼吸俱乱，步步惊心。

       周二终得始终，先身后跑侠须臾之刻奔至西风台顶，居此战男榜十八，是为今生三进前廿。

       立身西风台上，天光尚好，猎猎之雄关风声不绝耳畔，所攀之巍巍群山尽收眼底，周二心潮澎湃，激昂之情溢于言表，正所谓：幸得娄山多陡峭，我辈攀后喜欲狂。休憩不多时，陈少侠、肖兄弟亦如愿冲登西风台。此番一战，终无憾完会，得行胸怀于青山，缅壮志于雄关，人生行事如此，夫复何求！

     

        覆瓮之作，不吝赐教，周二庚子年九月十一于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