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 嘎

石上流泉

　　重阳节嘎嘎102岁生日

今天过102岁的人瑞老寿星，我叫她嘎嘎。

嘎嘎是北方人称呼的姥姥。嘎嘎其实是我母亲的嬸嬸，我妈是大房的，嬸嬸那边是幺房，大房到我妈这辈就只她和一个弟弟，我该叫亲舅，可是我们兄弟从来没见过他，听我妈说他在日本人打来时出去当了兵，从此再无音信，更没留下枝叶。我刚记得事时只见过我的亲嘎嘎，但没过两年亲亲嘎嘎就去世了，我妈娘家最亲的亲人就只她的幺叔和嬸嬸了，从此我们把他们叫爹爹嘎嘎，也就是视同外公外婆了。

嘎嘎家跟我家祖屋只隔着马场子和搬运站，有段时间，我们就和爹爹嘎嘎住隔壁，这使得我们跟他们一直很亲密。

嘎嘎家是一大家人。打我记事起到现在，嘎嘎家繁茂的枝枝叶叶，除了爹爹在大约二三十年前他七十大几(我记不确切了)的岁数上凋谢了生命外，其余的至今都健在。嘎嘎共养育了五男二女，她把大表舅叫“正“，其余的依次叫“林“、“寿“、“四“、“元姑“、“颠子“、“香“，她叫他们单字小名时后面都缀着一个儿化音，听起来很温婉，今天为她祝寿的视频上，他们都围在她身旁，个个笑逐颜开。

嘎嘎和爹爹支撑这一大家人是很不容易的。爹爹在搬运站工作，他其实身子瘦弱单薄，以他的体力，做扛包赶车、装车卸货的繁重体力劳作是很辛苦的，因此一大家人的家务活大部分就落在嘎嘎的肩上。

嘎嘎的肩是柔弱的，她身姿也没我儿时几个好友的母亲那样健硕(当然，如果就时下审美的角度而言，就得另当别论了。)我记得她有头痛的毛病，时常用手巾包着头，这给我留下了她病容的记忆，不过即使包着头，她也没放下家务活。我还记得，她也割过马草卖钱补贴生活，到粮站(即粮食收购站)花站(即棉花采购站)做过小工，三年困难时期在家里做面条加工生意。艰难与勤劳是她人生的写照。而用勤劳的臂膀，撑起家庭重担，艰难地养育出一群出色的儿女，又正是她一生最值得的骄傲。

我深深记得，大表舅在悼念逝去的爹爹时动情的诉说:“我当年是他牵马驮着我走几百里路去上学的！”那是大表舅去外地读建工学校，他后来在宜昌市当了建工局领导，再后来升任了宜昌市外事办公室主任兼旅游局局长。我还记得，生活困难时期，二表舅不知是因为浮肿的原因还是生疮害病，有好长时间脸上腿上流脓流水，二表舅腿抻在板凳上，嘎嘎给他洗脓敷药，看着周围有的人被贫病饥荒夺去生命，我们都有点为二表舅担心。不过，后来二表舅还是挺过了难关，并且参军入伍，提干，转业后还曾担任过县交警大队领导。三表舅也曾参军入伍提干，转业后长期主持市电力局领导工作，退休后发挥余热，在园艺盆景方面做得有声有色，口碑远播。

我曾有几十年没见过嘎嘎，再见到后她给了我一连串的惊讶。两年前我回过一趟故乡石牌，那是为她过百岁庆寿，我去看了久未再进的嘎嘎家老屋，老屋已经人去屋空，曾经聚集在这里的一群鸟如今都已展翅分飞，在异井他乡择木而栖，繁衍生息且各有建树，这里只剩下空巢与静寂，然而我却又留下深刻记忆。记忆的印象是，在这静寂的院中，一棵桂花树亭亭玉立，冠盖如伞，蓊蓊郁郁，把这方院落荫蔚得严严实实。青郁的叶间有黄豆似的桂花，像浑身嵌金缀玉，悠悠散发的香气扑鼻沁脾。我惊讶于这棵桂子，她的干是那样的直，她的枝叶是那样的繁茂，她的形看起来很是秀美，当时我问陪我进来的幺表舅，平时是不是经常修剪，“没有！”他回答说。虽不经修饰雕琢却默默植根于地，生长成大树，始终守护着这个家，始终保持着秀美的身姿又默默地散发袭人的清香。那天我想，这棵桂子，不正是嘎嘎的象征么！

我先于此次的一年多前在三表舅家见过嘎嘎，几十年没见面了，她当时一下子没认出我，听到说是我，她高兴把我叫到身边问长问短。她当时坐在矮椅子上看电视，离电视机很近，表舅说她耳有点背，处近点好听清声音，或者看电视上的字，“她认得字？”“认得！她还一个人大声地照着念咧！”我好惊讶，像她这大年纪识字的人不多，老太更是凤毛麟角。

那天我去幺表舅家看她时还未见人就先听到她的声音:“是昌权呐……”还是那熟悉的温款细婉。她也是闻声辨人，是听了我进门时说话的声音，她居然这次耳没背还记得我，让我又惊讶。我拐过挡隔才看到她，她坐在沙发上，瘦癯的身姿还很直挺硬朗。其实，她那时才在两年前九十八岁时做过一次大手术，她摔了一跤，摔断了大腿瘫倒在床，医生给她换掉了粉碎的虎骨头，结果她又站起来了，又好好地活到今天，让我和所有见过听说过她的人无不惊讶于她生命力的顽强。

顽强的嘎嘎在这个平静安宁的时代正幸福地沿着生命历程向下一个目标进发，我衷心祝福她，等着喝她茶寿的茶。

(2020.10.25庚子重阳夜于沙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