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日记

zouyi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厥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

南北朝 郦道元 《水经注.三峡》

 

【一】

 2020年10月11日   晴   上海－－宜昌

还有二个小时，就要和今天说再见了，此刻是北京时间二十二点。

米米、莲妹妹，正躺在各自的席梦思上，开展属于女人之间的睡前夜谈。

这里是湖北宜昌秭归港，长江二号游轮501号行政房。

今天清晨，我们还在各自家中早餐。从长江入海口，到达长江的中流段，D952次动车用了六个多小时。

下午三点，我们站在了宜昌东站的站前广场上。

这是生平第一次，来到这个名字无比温暖的陌生小城。

虽然六十年前就知道，同名，只是一个巧合。但潜意识里仍旧固执地以为，这里应该和我息息相关。

夕阳下的夷陵古城，暑热还霸占着秋凉依依不舍。离沪时专门添加的长衫和长裤，捂出了大汗淋漓。

被汗水模糊的双眼紧盯车窗外，一个和我有关的地方，不可错过初见的钟情。

暮色四合，乘坐码头专用车，到达屈原的故乡秭归县。

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设，长江船总是不比海上轮，但还是被它小小的惊到了，真小只！连码头也是S码的配套版。

顺着又暗又陡的台阶小心翼翼走下去，离登船还有一段又长又窄的甲板路。高一脚，低一脚，紧紧跟着前面领路的服务员，怎么有种“偷渡”的紧张感。

坐一趟长江轮，是我们上月在云南许下的约。这不是说走就走的行动，也算践行了“今明两年间，国内一月一出游”的目标吧。

为什么不呢？病毒？呵呵，和它赛跑。

晚安，宜昌。

【二】

2020年10月12日 多云 西陵峡

六点，拉开船舱厚厚的窗帘，没有看见晨曦的微光，仍是昨夜黝黑的色彩。

睡了一晚上，我们还在宜昌，还在秭归港。

热闹的早餐后，换一身运动装到六楼甲板，看到了长江二号众多的姐妹兄弟们，总统、黄金、维多利亚。长江上居然飘着这么多条船。

它们挤挤挨挨的停靠着，像是一窝抱团取暖的毛孩子，庚子年挣钱真不易。

既是一趟休闲游，当然得拿出悠活的姿态。莲妹练拳我练舞，爱自拍的小米米，又摆出了一个个Pose，好臭美。

几个来自浙江嘉善的男女在一边观看，攀谈中得知皆为同龄人，对着我们一阵大呼惊叹：太年轻了！到底上海城里人！

年轻？只有自己知道。城里人？倒是不假，比如：上午的景点自费，不参加。三峡大坝包含船费中，那么下午跟着走。

“坝”和“三峡”属名词，“大”，却是极准确的形容词，真是太大了。

记不住导游抛出的一连串数字，只记住了她频频使用的一个字：最。全是世界之最、最、最。有人在感慨：厉害了，我的国。

俯身世界之最，已找寻不到三十四年前的蛛丝马迹。

那年春暖花开时，曾有一艘简陋的长江轮从朝天门起航，它顺流而下，经过了这里，这里叫做西陵峡。我，就在那艘江轮上。

夜幕降临。江岸上，点点星火缓缓移动，是长江二号启航了，悄无声息。

再见，宜昌。

还会专程的特地来一次，来听你讲述一段段商贾云集时的繁荣昌盛；一场场兵家征战时的血雨腥风。

【三】

2020年10月13日  多云  巫峡、瞿塘峡

凌晨，长江二号下锚靠岸。

走上船舱的阳台做个深呼吸，看见一座寂静的小城在江雾中若隐若现。巴东县，一个曾经的贫困县。

脱贫的源泉，来自大坝的蓄水。淹去旧的，才能建起新的家园，才能引来世界的游客，顺着幽深的溪流，一探神农溪的清冽奇峻，体会“豌豆角”纤夫曾经的艰辛和困苦。

一个上午的神农溪之行，轻松惬意。

午后，长江二号驶过官渡口，进入巫峡、瞿塘峡。这就入川了，蜀道并不难。

但见江面开阔，波澜不惊。抬高了一百多米的长江水，让神秘的巫山放低了身段，令雄甲夔门敞开了双臂。

随船导游在激情的讲解，甲板上的游客个个聚精会神。也是努力倾听，奈何思绪却总是出戏。

郦道元在一千多年前看见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到底在哪里？应该藏在文人墨客的狼毫笔端里。

李白惊呼过：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

杜甫感慨过：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陆放翁则是这样低吟过：朝云暮雨浑虚语，一夜猿啼明月中。

江水东涌， 船头犁出翻卷的浪花。风过无痕，偶有飞鸟掠过甲板，奔向氤氲崇山。

一首似乎同三峡浑不搭界的宋词跳进了胸口，赖着不走，《唐多令》，宋朝刘过所书之：

芦叶满汀州，寒沙带浅流。

二十年重过南楼。

柳下系船犹未稳，

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

旧江山浑是新愁。

欲买桂花同载酒，

纵不似，少年游。

寒露后的半轮明月，追着江轮缓缓向西。

今夜，月下待猿啼。

【四】

2020年10月14日   多云    丰都、涪陵

上午，船上放映了一部《淹没的文明》，讲述三峡库区蓄水的纪录片。

吵吵嚷嚷的放映现场好似小菜场，只能隐约记住一些数字，一百多万的三峡移民，一百多座没入江底的小镇。

恍然有悟，昨晚驶过的那座城，那座灯火璀璨，高楼林立的奉节城，原是新建的。莫名的有些沉甸甸。

流光溢彩的奉节新城：

记忆犹新，三十四年前的那趟长江行。

一间舱房里拥挤着三十几个老少男女，还有大大小小的行李和背篓。

过去时光慢。慢吞吞的江船，就是长江人赖以行走的绿皮小火车，站站停一停。

趁着它停靠的档口，我踏过奉节和丰都长长的青石台阶。

沉睡江底的丰都老码头：（网络图）

一个鬼怪的雕塑，曾在丰都码头的最高处迎来送往。我们就是在雕塑前相互打趣，好像是调侃胆大胆小的问题。

不得知，彼时同在的各位内心几何，但那时的我实有些相信，丰都的夜晚属于阴间，只是不能说而已。

下午，游船组织丰都鬼城游。阳间的鬼城也能叫鬼城？

阴间的丰都已沉入江底，前去报道的各路小鬼们，先要学习游泳技能，考个潜水证。  

还是去海拔二百多米的双桂山，走马观观花，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高处略低首，停泊在江心的长江二号，模糊了轮廓。

有些恍惚，回船时，是否那场未完的牌局还在等待继续？

三十四年前的船舱里，围着仅有的一副破旧扑克牌，我们玩得酣畅淋漓，青春又纯真。

第二天有人诘问观战的我：昨天你睡了。是的，困了自然就睡了。

“失眠”这个鬼，那些年的我也许不够美，根本被它瞧不起。

当年长江上围看牌局的那个我：

离重庆还有一百多公里，该熄灯了。

吃药，一颗安眠药。

【五】

2020年10月15日   小雨      重庆

清晨的重庆，蒙蒙灰色，不知道是雨还是雾。来不及和长江二号作个道别，匆匆扑进了山城的阶梯。

上上下下，高高低低，外乡人走进这座城，常常如同掉入迷宫那般，高德、百度皆成摆设。

提前预定了悦笙江岸，位嘉陵江之上，与洪崖洞、来福士比邻而居。

在我记忆里存盘的山城重庆，是红彤彤的九宫格，雾蒙蒙的嘉陵江，还有一座敦敦实实的解放碑。

还好，它们都在。唯当年初见时的一群我们，早已白云空悠悠。天下哪有不散的席？

终又见山城，一个不似当年的新重庆。

再见新重庆，庆幸还有她和她。

今天，三个女人各自迈出了二万五千步，打尽了重庆的网红点。

华灯齐上时分，推开三十一层江景房的阳台门，不由暗暗赞：太火辣。

江北的建筑群霓虹闪烁，勾勒出一幅斑斓的画卷。

脚下的千厮门大桥，着一身鲜红横跨江上，大气豪迈。

黑夜中，似有五颜六色的蚂蚁在来回晃动，那是一艘艘满载游客的两江船。

看屋内的米米和莲妹，捧着手机在欣赏这一路上的美照靓片，笑得花枝乱颤。

谢谢两个六零后，谢谢她们看天下，还愿意带着如我这般的五零后老妪一枚。

 

明天，我们将飞回黄浦江畔，飞回长江入海的地方。

那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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