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等待是灯火阑珊处的蓦然回首,且视月上柳梢的黄昏午后;相遇是春风十里处的浅笑轻颦,柳絮团团相逐的暮色神伤。人生中一定有那样一个瞬间,让你一见钟情,让你怦然心动。华丽的戏服,璎珞缀满纱裳,演出才子佳人的浅斟低唱,精致的妆容,眼泛秋波,纵是巫山神女,也不过只得枉断肠,一句又一句戏词悠悠唱出,一段又一段韵白浅浅茫茫。不知烟波浩渺,碧月凝霜,只道西子妖娆,淡妆浓抹总相宜。</p> <p> 昆曲在戏曲界的定调是一“雅”字,便足以看出它的与众不同。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万种,眉宇眼中尽为粉黛无双。牡丹亭中只道年华如逝水,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杜丽娘的一往情深,柳梦梅的生死相许,最终成为了一段旷世的奇缘,让古今为之感叹。于马嵬坡前游走,夜雨霖铃,半砖泥土早已掩埋那一身锦缎绣绸,金钗玉钿便粉碎凋落,只剩一片狼藉和皇帝纵马的涕泪沾裳。太液池中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宫中一切仍与叛乱前相似,雕楼玉砌,烟波画桥,甚至连朱颜也未曾改变,只是观赏之人的心境,却沧海桑田,永不能恢复如初。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遥遥相望,就在亭中,似乎有一个身影,如此熟悉,又那般疏离,若隐若现,却恰好能把回忆勾起。只看她举起酒杯,将自己灌醉。那一日,他没有信守约定,让她伤心一夜,抱月而眠。加紧脚步,行色匆匆,他走进亭内,然而发现这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式的人去楼空。华贵的头饰,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如佩环相鸣,金色的霓裳羽衣,如美丽的蝴蝶,亦如朝落夕去的枯叶,在风中舞蹈,在风中凌乱。蓬莱殿中的恩爱就此断绝,长生殿里许下的生生世世终赋予三尺白绫,一抹血痕,可怜红颜貌美,到最后也是一场冷雨收拾,仓促离场。那一年,梨花开开落落,立满枝桠,静静地等待长风将它们带去约定过的天涯;那一年,华清池下太真沐浴泉水温热,可有人看见宫外冬天已到,枯雪凌冰的天气,让将士们苦不堪言,这一切又有谁会在意?金雀钗玉搔头关在匣中,落满灰尘,四纪的天子,彻夜不眠,安静的听得见屋檐上的雨水,低落阶沿———嘀嗒,嘀嗒———。一花一枝叶,一生为一人,一曲一场叹,咿呀的戏腔,唱出最后一个字,竟羡慕卢家的莫愁。一场戏,悄然落幕,道不尽的哀伤,满怀怅然若失的遗憾,只换来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p> <p> 无论是台上的人,还是台下看戏的我们,都是人生的一位戏子优伶而已。他们在台上演绎着别人的年年岁岁,月月花朝,我们在人生的剧场上辗转奔波,说几句阴晴圆缺的话,演来演去,无非一个你,无非一个我。</p> <p> 真正的艺术总是让人忘我。优美的台步,独具气韵的手势,低眉敛目的娇媚丛生,让人心甘情愿的沉沦。然而,昆曲这种艺术在一段时间内曾面临着消失的危险。京剧蓬勃,成为国戏,走向海外,落地生根。可昆曲的历史是比任何戏剧都更为悠久,梅兰芳,孟小冬,谭鑫培等京剧大师一齐涌现,让京剧顺理成章成为国粹,百花齐放。但就在这样的洪流之中,一个人的出现,使我们忆起了昆曲,忆起了这个曾辉煌一时的艺术,让人们感受到了深厚的底蕴与魅力,并为之深深震撼。这个人就是白先勇,将一生投入于昆曲的创作之中,做一件事也许可以坚持几天或坚持几年,但他坚持了一生,努力了一生。他将《游园惊梦》改编成一幕戏剧,带到了人们面前,让全世界都知道了昆曲这门艺术。昆曲究竟有多美呢?研新墨一方,摘下千年前的一段月光,等佛铃盛放,将眉眼深藏。娑罗树旁花静晚,下弦月照烛影长。那座戏台,龙雕凤飞的楼角,戏里面有我们向往的一切,才子佳人,巍巍红尘。桥面像是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布鞋底一片冰凉,踏过涩涩的青石街板;你看刚刚擦肩而过的姑娘,眉眼弯弯,笑容多么恬淡,花下与谁对影成双?渡船欸乃,扶轩回首漫忆,炊烟渐次,飘散又升起。台下的人,早便沉醉在这场悠扬摄魂的曲调之中,只任凭戏声吹向远方,看花开过几转。那里也有江南的书生,睡在杨柳岸旁,拥抱着他的晓风残月。熙攘的长街,一声声叫卖婉转,洛阳城中,恰是一次举目望天空,看到了画楼绣牡丹的小姐。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当经历了朱颜辞镜花辞树,漂泊了半生,只希望能够有一个位置,不远不近,不偏不倚,就在台下,品味着戏如人生,回忆着人生如戏。当秋风停在了发稍,在夕阳肩上,注视着树叶清晰的脉搏,它翩翩应声而落。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p> <p> 每一座戏台都是一个典雅精致的秘密,守护着心中长久的信仰,仿佛开满花朵的草树,在斜阳中身着嫁衣,安抚了生命,也闪耀着历史的驿口。时代是变化的,但总有一些繁星点点,恰似最初的梦想,如同睡梦中摇篮旁轻声软语的歌谣,温柔地守护着一隅池塘。戏台与戏曲,未尽的情缘,缠绵到今朝,每逢水袂飘飘,婉转唱词,这一切便都是上天赐予的浪漫与情深。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这是戏吗?它或许早已融入我们的血脉,在某个夜晚,翩衣起舞,牵扯迷离的月光,而那一个又一个的戏台,总是为一袭长衫虚席以待,唱一个人的悲欢离合,听一个人的细水长流,光阴便在这流冗的絮隙中,悠悠转动,慢慢飘散,如雾一般,似是而非,若即却离。粉墙黛瓦,飞檐翘脚,古老的戏楼仍旧栩栩如生的百媚千娇,风风雨雨依然光彩如初,那一方戏台在旁人眼中,或许不过只是一种木料所堆砌而成的楼台,与尘世万千楼阁,没有任何不同,但是在爱戏人的眼中,却是灵魂的归宿。每一位游子在外漂泊,只为家乡的一丝口音。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离家多年,物是人非,可是明明物是,却又不是。那一株古树,依然仍在,历经数十年,数百年,数千年的风起云涌,仍然屹立,那似乎,似乎是老父,那一杆遒劲的躯干,也在昭示着沧海桑田的无情变迁,风霜满目;而那偌大的树冠,迎风而招,便是慈母张开怀抱,迫切的想要拥抱自己的孩子。于是,在漫长的等待中,岁月也变成了一剂温柔而伤感的草药,伴随着凉风的慰藉,一切都那样的水到渠成。应是远走的便远走,想要高飞的便去高飞,那样大的天空,那样辽阔的深海,我从来都不知道时间可以这样无情,而岁月又可以这样温柔的对待每一个心中有梦,眼中有星辰,不负情义的人。它的颜色是草药的淡绿,带着一丝蜜糖的清凉;它的味道是恬淡的清茶亦有丁香的忧愁与浓烈,芬芳却不张扬。</p> <p>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行行复行行的路上,我们终将老去,但我相信总有一部分人苍老的只能是容颜,这无可避免,也避无可避,但是他们的心却是一朵永不凋零的花朵,或向阳花热烈张扬,或兰花空谷幽明或朝颜的朝开夕落,即使短暂却足够美丽。如果用一种花来形容自己的话,那么我相信,自己是丁香,是雨巷中安抚望舒的一抹幽光。</p> <p> 你会看到这种情景,茶碗汤水在那里放着,戏装粉彩在那里摆着,昆曲缓缓开腔,男女老幼仰着脸,笑着,呆着。听戏本身也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微风吹起来,场边的树枝在摇动,一颗果实在掉落,落在地上,有一种深刻的响。于是,接着,又有一颗果实掉落,竟然没有谁,没有哪个人会在意。他们在意戏里的事,关心戏里的阴晴冷暖,悲欢离合。每个人都要从戏里去窥一窥自我。有的泪水连成珍珠,潋滟在脸上,不擦也不抹,就那么随着昆曲,感同身受的将自己敞开在这个人间。失去的还会回来吗?错位的还会复原吗?岁月的年轮还在继续转动吗?</p> <p> 戏真的美好,昆曲真的美好。就那一场一场的戏,一场又一场的昆曲,就这样看下去,一直看到鬓雪须白,看到地老天荒。</p> <p> 所以,昆曲便是昆曲,戏便是戏。</p> <p> 尽吾生有尽供无尽,但普度的无情似有情。长清短清,哪管离人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