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梦想消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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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梦想消亡史

原创 张五毛 张先生说 今天

（实在找不到图片啦，放张拍电影时的花絮照吧）

1997年夏天，母亲在商州看病，我在医院伺候。有一天，她给了我二十元零花钱，说：你想买啥就买点啥吧！

我揣着这笔巨款，走进新华书店，买了一本贾平凹老师的散文集《商州》。当时犹豫了很久，原本是可以买两本书的，但是，因为我特别喜欢那本硬皮的精装书，所以只能买一本。

这是我第一次花钱买课外书。随后的二十多年里，辗转多城，无数次搬家，这本书我一直带着，它算是我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启蒙。

在那本书里，我意识到这秦岭山里贫瘠又苍凉的土地、木讷又狡黠的百姓，并不如我所见所感的无趣，文学可以为他们叠加一层艺术的滤镜，透过那层滤镜，我看到了苦难中的幸福，贫瘠中的丰富，以及丑陋中的美好。

时间再往前推，1994年。在小学六年级的课堂上。语文老师每周六都会给我们讲述《平凡的世界》。那时候的齐老师，中专刚毕业，二十出头，血气方刚，文采飞扬。

每天午后，他端着罐头瓶做成的水杯，坐在一只小木凳上，如痴如醉地阅读《平凡的世界》，待到周六的语文课，他就一股脑儿地把他的所想所感全部讲给我们。书，他断不肯借给我们，但对文学的炽热是压不住的，他要手舞足蹈地讲给我们，也不管我们这些小孩子能否听得懂。

后来，《平凡的世界》我当然是得到了，看了很多遍。2015年，同名电视剧上映，我窝在家里一口气看完，从此喜欢上了佟丽娅。追剧时几度落泪，倒不是因为剧中人物的苦难，而是因为，青春少年对于一位异性的所有美好想象，都由佟丽娅完美复原了。

阅读小说时，我一直在努力地想象，田润叶这个完美的姑娘，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模样？后来我知道了：哦，原来田润叶就是佟丽娅那个样儿！

2003年，大二。同学们忙着恋爱、考研、拿奖学金，而我，在准备写长篇小说。彼时，我已饱读文学名著，看过很多同龄作家的所有作品。觉得自己应该也可以写长篇小说了。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完成了第一部长篇小说《春天在燃烧》，迫不及待地投稿给十几家出版社，全部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2004年，辅导员知道了，把我写小说的事汇报给了校长。在老师们的帮助下，这部长篇小说最终自费出版，印刷了一千册。到现在，我都记得这1000本书寄到宿舍时的尴尬。在床下摞成一堆，同学们不怀好意地走进来打招呼：来，把你那黄书拿一本给我看看呗！

虽然结果很惨淡，但毕竟是出版了，还是给了我很大的鼓励。马不停蹄地开始写第二部，我以为80后作家还没人能写农村题材，我以为我可以驾驭。一年半的时间，完成了第二部长篇小说《红水河》。此时，已经有了一些营销概念，学校领导把我引荐给张炜老师，一则希望老师给我些指导，二则是希望老师能帮我作序推荐。

大概是2006年的秋天，我在万松浦书院见到了张炜老师，他拿出我的书稿，一字一句地给我指导，他甚至花了很长时间去帮我修改病句和用词。

临走，老师对我说：我可以帮你作序推荐，但从文学的角度讲，这本书出版的价值并不大，我希望你能坚持练习，在你30岁的时候能写出一部相对成熟的作品。

听了张炜老师的建议，第二部长篇小说没向任何出版机构投递。2011年，我三十岁，经过五年北漂生活的历练，我写出了第三部长篇小说《公主坟》，没敢寄给张炜老师看，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眼里“相对成熟的作品”。

好在《公主坟》销量不错，卖了几万册，影视改编权也卖出去了。更重要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的付如初老师看到了《公主坟》，写了一篇书评，对《公主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但这些并不足以支撑我专职写作。

此时，我已结婚生子，比起文学梦想，显然是生活的焦虑来得更猛烈些。一方面是压抑不住的写作欲望，另一方面是没法推掉的赚钱压力。

直到六年之后的2017年，我才写完第四部长篇小说《春困》，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虽然付老师觉得这本书没有《公主坟》写得好，但我却认为《春困》才是我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相对成熟”的小说。

也是在这一年，我的公众账号《张先生说》出了几篇爆款文章，突然就成了网红。短短两个月内，我收到了20多份出书邀约，几乎囊括了国内所有一线出版机构。我与编辑们一一见面，又一一婉拒。

见面，是因为我为一个文学梦，坚守奋斗了二十年，终归是想看看这些一线出版机构的编辑们都长啥样？婉拒，是因为我觉得这个梦该醒了，为它接着奋斗，不值！

2019年冬，贾平凹老师来京开会，我陪同。那几天，我说完了自己对文学的所有“情话”，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我如此自然、深入地交流文学，用我们土掉渣的陕西方言谈文学，竟然毫无违和感。

送贾老师去机场的路上，他叮嘱我：五毛，一定要坚持下去，你还年轻得很，未来是你们的。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想的却是：我不会再写小说了，至少近十年不会再写了。

让我绝望的，不是写作的艰难，也不是收入的微薄，而是你孜孜以求、真诚以待的东西，根本就无人在意。

文学已经边缘，看书的人越来越少，这种时代洪流谁也挡不住。我感觉自己像是在最美的春天，挑了一颗最饱满的种子埋进土里，经过十几年的坚守，待它挂果的时候，才发现这种水果已无人消受。

好在，我又找到了另一颗种子——电影。

它让我像二十多年前对待文学一样：拥有初生的新鲜和饱满的欲望。

我并不知道何时能拍出一部“相对成熟”的电影，但我知道，它至少在当下，可以撑起一颗饱满的灵魂。

ps:向大家统一汇报一下，我的第一部电影《久别重逢》后期制作已快完成，预计2021年会和大家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