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亲在一起的最后光景

包打听

　　恍惚之中，我还不能接受父亲离开的现实。但是在悲伤痛苦和浑噩中，我不得不相信，我和父亲今生的缘份，确实已经从那个时刻起，就尽了。我的父亲张德义，生于1942年农历正月初六，卒于2020年农历8月11日。在他不算漫长的人生中，经历曲折而丰富，16岁参军入伍，出国剿过匪，守过边关，也在过大军区机关；文革后期，因军队派性斗争而受到错误打击处理，也回到过生产队务农；恢复工作后，曾经当过乡下的公安特派员，后来在故乡的县公安局工作直至退休。

我的祖父母曾生育5个子女，3男2女（二伯父夭折），父亲在儿子中排行老三，我的那遥远的小山村里的同辈们都叫他三叔。穷困艰难的祖父肯定懂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道理，所以努力地供自己的子女读书，以至于他的子女个个都吃上了“公家饭”，而且两个儿子长期在部队工作，这在三村五邻中绝无仅有。

我父亲一生也育有四子一女，子女都早已成人，再往下，又有了四个孙子一个孙女。我的父亲，艰难地拖着家庭的老车前行，之前受到错误打击，后来三十岁丧偶、所续之弦只是贫困农村妇女，三十八岁丧父，把五个儿女拉扯成人是何等艰辛不易！我时常在想，父亲的刚强担当是无人能敌的；父亲同情弱贫者，又从不给公家和旁人添麻烦，他的正直和善良也是无人能及的。

八月一日，父亲和他的战友在公安局过了他此生最后一次建军节。我也在昆和战友们欢聚一堂。八月三日，我以《体检风波》为题，把七月份准备入职一个公司进行体检检出肺部阴影，后来的一波三折及其感受写出来，发了一个美篇。接着父亲就来电话了，问我忙不忙，告诉我最近胸口紧疼、体重下降的厉害。我说我不忙，我坚定地告诉父亲，我回去带他去诊疗。父亲这才答应我，说病不一定能治，我回去之前要把家里的事安排好。我常常在想，我和爸爸总是身心相联的，但凡他有不适，我都能感应到，有时我在想“这是不是老天爷在叫喊我”？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描述伟大的父爱，即使是父亲在病苦很重的时候，也害怕为难子女，没有直接要求儿女做什么而是看儿女的方便，这样的爱，巧舌如簧的人恐怕也无以言表。

八月五日晚，我回到父亲身边，看得出来，他很高兴。我联系了县中医院的同学，在八月六日上午做完了所有检查项目并办理了住院手续。中午，医生便告知我经初诊父亲患的是肺Ca。如此，在接受晴天霹雳之后，我只好支撑着和省城的朋友联系治疗医院和医生，同时在县中医院做简单常规的治疗。我劝父亲到省城做进一步地检查和治疗，他欣然应允，并商定于八月十日在医院输完液后办理转院手续上省城。

十日带着父母从家中出发到昆明，足足用了9小时，主要是堵车的缘故，一路上怕父亲难受，时不时问问他，他都振作微笑宽慰我。

十一日没有联系上医生，在小居休憩调整了一天。八月十二日联系上医生，我领着父亲一早去医院办理了住院预约手续并开出了一系列检查的单子，当天做了核酸检测。都还算顺利，父亲的精神也还好，做好饭菜请他吃的时候，他说：“不是，我应该多压着吃点饭，我要自己让自己‘猴’起来”！看着他努力吃的样子，我既心疼又欣慰，为了子孙，他一直都是蛮拼的。当夜，父亲起夜两次，我都醒着，但他不让我搀扶，虽然腿脚不太方便，他还是坚持自理，我想，他是怕我太劳累。

八月十三日，父亲早起，用自备的血压仪量血压，显示血压84/59，心率48，都很低。父亲很平静地和我说:“小四，还是不要去医院了吧，我的病治不了，这是客观事实，在你在处在几天就回去。爸爸能面对现实，这是客观规律，你也要接受。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爸爸能接受，你也要接受。人生，比爸爸长寿的也多，年轻轻走的也不少，爸爸没什么可遗憾的。你不要难过，其他兄妹还不来，我先跟你说，爸爸以后还是想干干净净走，要火化，这是一；你们兄妹几个以后还是要和和睦睦，善待家人，好好带我的孙子长大，好好生活，这是二；爸爸有点小遗憾，就是过去清贫，也没给子孙积攒下什么财产，现在工资本上可能还有……钱，爸爸身上肯定要花不少钱，你垫的那些爸爸要给你报销，除了我身上的必要开支外，爸爸要给正孙外孙每个人留点纪念，不多，仅仅是留念而已，你要告诉你大哥，工资本在哪我告诉你（没有卡），密码告诉你，你不用去动，叫你大哥办，这是三；其余要留给你妈妈，你妈妈没文化、觉悟低，但是也善良，我以后她得有正常生活和医疗保障，交给你大哥管理就得了，你别管”。爸爸，您的小儿早感到了危险和恐惧，但是我还得不露声色的劝您，您的战友某某司令连肝都可以换，您这事不大，还是去检查吧。您还是跟着我去了，只是因您的交待诉说，加之您的腿脚不灵便，十三日安排的抽血项目没做上，白白挨饿。

医学医药都是很谨慎的，近20项的检查，每一项都要去预约，都要去排队，儿子以为，老百姓看病难的状况根本没有改变。只是，再难，您也很努力，扶您您顺，拉您您跟，请您坐在哪儿，您就在哪儿，您的孙子都不会像您这样顺从您的儿子！十三日晚，妈妈和您聊了通宵，我不知道聊了啥，只是担心影响检查！期间您有反复跟我说这样检查，那样检查，做了没用；也倔强地说不如不去医院；但是每每说去医院，儿子牵您手或是背您，您都顺从了，知道您不想小儿太难过。也反复说起您等不起其他子女，好多话怕来不及说，也许可以用笔写下来，但不敢保证，只好反复和我强调。

十四日至十八日，除了肺功能（支气管镜），没有手术可能我就没去做，做完了所有检查。有很好的兄弟提醒您儿子了，但我还是一意孤行，我宁愿付出所有甚至一生来陪您，因为，没有您，天就塌了。

做完了检查，小妹带着您外孙来了。谁说女子不如男？那是戏里唱的，除了我老孃。那几天您开心，您外孙也逗乐您了。您和女儿说“你来了，你四哥也可轻松一下”。住院，也不敢轻易用药，安慰您而已，挺复杂的。小儿只是尽量希望有办法。再后来，就越来越危险了。小女儿和大媳妇大孙子交替，二哥二嫂来您也开心了……等等，我也有意要和将登仙台的您对抗呢。

爸爸，他们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您安排好了，我无尽的思念去哪儿找亲爱的爸爸？

我想，悲伤不能代替生活。萎靡只能走向灭亡，不能这样。

我想，爸爸，您一辈子受苦累，该歇了吧？

我想，爸爸，我那么拉您的手，那么抚您的脸，那么喊您，您都不理我了，您不在了。只让我感觉你累了，您的形容提醒您的儿子，不必再纠结。

我也在想，您那么可怜我，您也无能为力了；我那么爱我亲爱的爸爸，甚于自己，也天地两隔。我只好仰望星空，在茫茫星空中期望能看到爸爸慈祥光顾，也许，不明不暗的那一颗就是老爸慈祥的微笑。这么久，是亲深，爱切！

老爸，我知道您知道我脆弱。我想，您的恩泽，对于亲友（众多的亲友）来讲，小儿必须讲，我会回报社会和亲友；我也会在有生之年，为您的子孙，为这个社会，尽己所能，竭力善行。

我真不知您如何做到，儿子的话，尽力听；儿子端的碗，尽力接；儿子给您洗脚、掏耳，有那么温顺；给您洗澡，也那么顺从！

爸爸，此恩绵绵无尽日，我想您……

爸爸不在了，我的天也就塌了，也不再会有一个叫爸爸的人教诲打骂了。可我在想，既然我没爸爸了，我那么痛苦，我就只能把叫我爸爸的那个人，养成人，有温度，有硬度……

爸爸，您一定怀着对人生的无限眷恋、对子孙的无限疼爱，我们最后一次往返医院和家的途中，我从您努力挣扎着向车窗外张望凝视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心疼到了极点！您一面努力抗争，一面从容安排，我不能泪流满面，只能心里滴血！自从九月十三日、十四日，我越发的感到危险、恐惧、无助，您的病情恶化，已经在儿子心头穿刺千百回了……

亲爱的爸爸，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我不这么想。您那天说是来害小宝来了，小宝不这么想，您是来宽小宝来了！感谢您顺从的让小宝洗脚、洗澡、掏耳朵，也说到了小宝牵您手到胸外科，穿过门诊楼，穿过雨厅，上电梯排队，下楼，去门诊楼检查，去医技楼检查，去技教楼检查，去核医学科检查，感谢您的坚持也感谢您对小儿的温顺。只有四十八天！这对于小宝来说是多么少！您知道您破灭了我多少的期待……

终究不能和您一起，也是您愿意看到的。我不能自拔很长时间了，我四下寻觅，我脚踩海绵，我坐立不安，我呼天抢地，我撕心裂肺，我怨天尤人，我像一套空衣服飘荡到打陀螺场，我去了您坐着喝过酒的地方了，没寻见您。您确实走了……逝者如斯，亲戚或余悲，托体同山阿！

老爸，我现在也想通了。以前以为“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是安慰人的，其实您的一生您都自己安排，无论生前世后，尤其最后的时光，你看到了小儿的一大帮生死弟兄能跑前忙后的处理好难事繁事；回到故乡，即便在南方高原的雨季，您也能让宗族亲戚子孙在晴朗日子，在国庆在中秋如此团圆如此团结！您儿不慕虚荣，但是接受您所安排的。

爸爸已放手，我那么喊您拉您；爸爸已放心，到不能言语也要给孩儿点赞！所有的想法也是小儿自私，只是想依庇。如今，您儿的天已经塌了，那就只好自己作天；我再也没有爸爸教诲和温暖支撑，那我就做好别人的爸爸，您的恩泽会延续传承给众多的亲友和社会，您的人品会在星空四射！

亲爱的爸爸，安息吧！

四儿跪泣

2020年10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