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越小岭

拙人梦

五台山境内，群峰拱峙，支系发达。小岭，属北台中台支系之西峨岭余脉，当地人称小岭。乾隆版《五台县志》上记载，“……上下金山村，桑家掌，更上有小岭，陡峻摩天，羊肠曲道，过此则崞县境矣”。

桑家掌，距离小岭最近的村庄，今已更名为上金庄，在家乡人口中，仍习惯称呼其旧名“上庄”，距离阳白村28华里，属阳白乡行政村之一。在城镇化发展的当下，上庄村居住人口已不足百人。

第一次听说小岭，是九十二岁姑父刘存明讲述自己的经历时，姑父是上金山村人，十六七岁时，往返于五台---崞县---代县---内蒙之间的商道上，小岭是必经之路。姑父讲，从定襄、五台、阜平到口外，金山村---小岭---苏龙口就是官道，曾经这条官道上商旅不绝，驼铃声声。

再次关注小岭，是看到公众号原平故事里的视频《原平有一条北魏时开凿的石栈道》，视频拍摄主地就是小岭，视频图像解说均美，愈发勾起我的好奇，这么美的地方就在家乡，一定找机会造访它！

暑假期间，约了好友秀萍建国，由上庄村人老李做向导，完成了这次攀登之旅。

老李，上世纪四七年生人，袓辈都在上庄生活。近几年，老李和老伴随女儿到阳白村借住，成了我母亲的邻居。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上庄村和周围村庄相比，优势明显。地多人少，人均粮食产量高；山凹中有核桃树、梨树、果树等经济作物，除粮食之外还有其它收入；山林中成材树木多，建房材料获取方便。因了这些优势，老李在老家生活的很好，娶妻盖屋，生儿育女。

行走的路上，老李不时给我们介绍哪些地方有梨果树，哪些地方盛长谷物，哪些树林里可以采蘑菇，哪些地方可以放羊牧牛，哪些地方是他小时候捉迷藏追野兔的乐园……。

可惜随着城镇化建设，村里的大部分土地撂荒了，学校消失了，年青人到外地谋生也搬家了，许多老年人也只得随子女离开了老家。老李搬离得还算近地儿，农忙时尚能回来收秋。

路过一村民家门口，看他手中的东西新奇，询问得知，有小动物像兔子、松鼠、獾等糟蹋农作物，自制的工具可以逮到小动物。

为这次攀登，建国作了预案，手中的GPS可以随时查找海拔高度，标定位置。

沿途的花花草草总会给我们带来各种欣喜，特别是小时候没在农村生活过的秀萍，见到不常见的花草都感稀罕。

嘟嘟一如既往地喜欢探索，又似乎主动承担了探路的责任，蹦蹦跳跳跑到队伍的前面左嗅右嗅，完成任务后就停下来坐等。

一颗自然生长的槟果母本果树，稠密的果实，嫣红的面庞，在满目苍翠中异常夺目。

今年夏天的雨水充足，路上的茂盛杂草没过了大石头，走起路来需要格外小心。

穿过河滩路，就走上了上山的路，路比较平缓，人工铺就的石板平展有序结实稳当。

转过山腰，传说中的石栈道出现眼前，曲折萦回龙腾蛇形，蔚为壮观。

回头向南望，顺着山凹向远向远，便是阳白---东冶盆地，平日里口头上的“山里山外”的感受，在此时有了深切的体验。

有专家考证，石栈道最初由北魏高欢于永安三年（公元530年）修凿，是为打仗准备的秘密通道。

进一步分析推测可知，北魏时期，小岭附近少有人烟，栈道必是集权力才能修成，彼时往来通行的除了军人，应该还有僧侣吧，从内蒙、代县、大同一带到五台山，这条路不仅捷近而且难度小，直至明清时期。到了明清时期，小岭附近居民逐渐增多，南边的桑家掌（今天的上金庄），北边的野庄都是明朝移民，这条路愈加兴盛起来。

立于大石前，探究当时筑路的艰辛。筑路人就地取材，路基以片石干垛。把一块石头切得如此平整，又没损坏山体，在当时是如何做到的呢？

再往上走，看到了相邻的大石上镌刻的字迹，字迹清晰可辨，一块石头上写“雍正八年正月初七日起工，十五日善工以完”，这个时间段，正是农闲时间，可这么短的时间修完，修成什么样的呢？雍正八年，是1730年，距今290年，按乾隆版县志上记载的内容，此时的道路还是羊肠曲道呢！

另一块石头上写“咸丰二年重修”的字样，咸丰二年是1852年，距今168年，两块石头并排相连，字体明显不同，修筑时间却过去了122年，岁月沧桑，小岭沉默，它以博大胸怀见证着历史的变迁。

民国期间，阎锡山主政山西，从1933年5月到1937年8月，山西修筑铁路1000多公里，这期间的1936年，日寇侵华形势日趋严峻，阎锡山又派人拓宽小岭栈道，为战争做两手准备。拓宽的之字形栈道共二十一折，马拉的四轮平车完全可以畅行通行。随着火车、汽车的普及，小岭栈道不仅在战争时期没有大显身手，就在日常生活中也逐渐被人遗弃了。

栈道上的拱形涵洞很多，大小不一，保存完好。这些石碹洞颇据科学性，既可以排水护路，又可以分散重力，坚固栈道。在实际生活中，它们为往来行人遮风挡雨歇脚乘凉发挥过巨大作用。

在最大的一孔涵洞前，我们一行人停下脚步，舒解疲累的脚，擦拭满脸的汗，远眺周围的景，听老李讲他们年轻时来此耍钱的故事。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老李三十来岁，村里年轻人为了消遣，趁着夜色相约到此涵洞押宝，这里远离村庄，又能避风，人们点着蜡烛，揣着梦想，既观摩又参与，在期盼兴奋与失落中玩大半夜。有时这里会聚集上庄、下庄、白云、探头、野庄、木图等村庄的年轻人二百多人一起玩，偶然遇到公安人员来抓赌，逃逸的人群从山梁从山腰从山沟四散，急急慌慌中摔胳膊断腿的常有。

在栈道的中间地段，有一块延伸出路面的平地，老李介绍此地曾建有山神庙，庙前有两块大石碑，文革时破四旧，村里组织人将神像扳倒砸烂，连同庙前的石碑一起推到石崖下山沟里了。

五十多年过去了，地面上庙宇的痕迹已被杂草淹没，如果不是当地人指点，路过的人一点都看不出废墟的遗迹。鹏伟听说石碑就在沟里，就想下到沟底找寻，被众人制止，一来时间不允许做过多停留，再者沟底安全与否没有保障。如果有石碑在，小岭栈道的前世今生也许就能揭晓。遗憾留在了路上，崖边上看到的石碑底座权且做为凭证。

沿着之字形栈道继续向上，路上的葱芒芒花、益母草、黄精花……开放着招摇一路。

到了山顶，上面开阔平整的让人不敢相信，遇到一位从原平来此旅游的人，经交流得知，他们一行五人，开车沿原五公路先到五峰山旅游一番，又继续开车到山脚，从山脚到山顶一路缓坡，毫不费力就上来了。是啊，一眼望去，小岭阴面坡缓而矮，左手茂密的树林，右手塬样的梯田，阴面坡明显比阳面坡好走。我们几人向对方介绍刚刚走过的栈道，劝他们也应该走走，来人却非常幽默，笑说红一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已顺利会师，他们的攀爬任务已完成。

向东望去，远处有几排窑洞房屋，老李说那是旧野庄村，那里有他家的亲戚，小时候经常上庄野庄之间走动，现在的野庄村已整体搬迁。建国同时让老李指给他木图村、新庄村的方位。原来这些地名建国小时候就熟悉。建国老家在原平下班政村，建国父亲六二年响应国家号召，从城市回到了农村，由于孩子多，劳力少，吃饱饭成了大问题，建国小时候，父亲常常骑自行车离家整整一天，再回来时就驮回了谷子红小豆等杂粮，父亲告诉他这些粮食是到木图、野庄等地用香瓜、白菜等换来的。长大后，建国从地图上测量过下班政到木图、野庄的距离，他佩服父亲当年的体魄和耐力，今天看到旧野庄的地理环境，想想父亲当年走过的路，更体味了老父亲养活他们兄妹的艰辛。

趁着山顶休息的空闲，鹏伟跟着老李进入森林深处采蘑菇去了，采蘑菇最佳时机是国庆节前后，虽然立秋后就有蘑菇了，却需要耐心花时间去找，照顾到我们三人在外面玩，老李只找了短短的一会儿，采到的蘑菇只盖住了他提的水桶底部。

虽然“上山容易下山难”，因有了栈道，少了好奇，返回的路容易多了，脚下的步伐快了起来。

建国的GPS清清楚楚记录了我们翻越小岭的全程。

小岭，名不见经传，默默无闻隐于群山之中，却以它特有的坚韧，背负过民族的重担，承载着历史的变迁。今天，更多的徒步爱好者，愿意靠近它，轻抚那被岁月蹉跎的容颜，聆听那因时光斑驳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