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我的父亲张起也性格温和、沉稳,有时甚至让人觉得慢吞吞的;而母亲热情、麻利,有时却显得有点急躁。我曾问过父亲:你和母亲是如何走到一起的?父亲笑笑说:“还不都是大同小异”,但到底怎么个异同,他却从未讲过。</p><p>父亲去世后,我将这个憋了许久的问题又提给了母亲,在母亲的讲述中,我了解了他们那段伴随着战火硝烟的爱情经历……</p><p>1950年5月,我的母亲从武汉的中南军政大学毕业,分到了三十九军政治部秘书处当打字员,父亲是秘书处的副处长。那时,部队正在河南漯河进行整训和生产。政治部首长很关心干部的婚姻大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让父亲要抓紧时间、“速战速决”。父亲当时已经28岁了,完全符合部队“二五八团”的结婚条件。经过一段时间的“扫描”,他将目标锁定在母亲身上,但却迟迟未敢表达。终于机会来了,母亲找到父亲想借一本书,平时略显木讷的父亲灵机一动在书里夹了一张纸条,委婉地表达了他的思慕惆怅之情,但不料他那颇显才华的“情书”,却实在有点晦涩难懂,弄得母亲不解其意,心说“这人平时像个小老头似的,怎么有话还不直接讲呢?”就问其他战友字条是啥意思。战友一看,就笑了说“他是向你表示好感,想和你谈恋爱呢!19岁的母亲一听顿时懵了,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竟哭了起来。事情传到父亲耳朵里,他皱着眉、淡淡的说句:“不想谈就不谈吗,哭什么?”于是,这件事就如轻风吹过般,渺无踪迹、不了了之。</p><p>1950年6月25日,朝鲜内战爆发。6月26日,美国军队侵入朝鲜。根据上级命令,三十九军于当年8月进驻辽宁辽阳后,开始了紧张的战备。10月22日父亲随三十九军军部进入朝鲜,而女同志都留在了军留守处。</p><p>1950年年底,由于工作需要,军里安排部分女兵入朝,母亲和同在秘书处的邓碧筠阿姨一起连夜赶往朝鲜。经过连续的颠簸、崎岖、隐蔽、前行,终于在1951年元旦赶到了军政治部。不知是由于初到朝鲜的兴奋,还是初临战争的紧张,下车以后母亲才发现搁在车上的背包不知何时已经遗失了。没了行李这可怎么办?母亲急得够呛。父亲听说背包丢了连忙安慰母亲,并立即联系沿途部队寻找。说来也巧,当晚背包就被找到送回了军政治部,解了母亲的燃眉之急。从那一刻起,父亲的关心、仁厚、周到、细致,给母亲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心里有了些许的异样。</p><p>在紧张的工作状态下,在残酷的战争环境中,母亲在父亲的直接领导下,工作中的接触越来越多,也越发互相了解了。1951年3月的一天,正处在第四次战役中,军部驻扎在一个山间的小村庄里。临近中午时分,一架美军侦察机临空盘旋。不知为何,一向注意隐蔽的炊事班,做饭时却不慎冒出了炊烟。侦察机判断此处有部队,旋即离去,几分钟后美军轰炸机就气势汹汹地飞过来,一阵狂轰滥炸。这时军机关的大部分人员都在山坡的防空洞里,而恰恰母亲与邓碧筠阿姨因赶着誉写、油印文件,正在村庄的民房里紧张的忙碌着。民房与防空洞之间有几百米的山路,这时要进防空洞已经来不及了。敌机的轰炸,使防空洞内的父亲坐卧不安,担心着两个女同志的安危。轰炸刚一停止,父亲就带着政治部的两个警卫员冲了出去,沿着山坡向驻地民房奔去。不料狡猾的敌机并未返航,在天上转了两个圈子又飞回到村庄上空,并发现了在山坡上的三个中国军人。顷刻间,敌机的炸弹倾泻而下,光秃秃的山坡上没有任何可以隐蔽的地方,弹片四溅、石块纷飞,在巨大的爆炸声中,父亲他们三人倒在了血泊中。敌机离去后,战友们冲到山坡上,只见一名警卫员当场牺牲,另一名警卫员肠子流了一地,不停地惨叫着,父亲也昏了过去……</p><p>父亲经连夜抢救后被送回国住进了沈阳陆军总医院,一个多月后又转入北京协和医院。父亲的右手食指、中指完全失去,右臂的肩骨、肱骨粉碎性骨折,右腿股骨、腰部等多处受伤,后被评为二等甲级伤残。</p><p>知道父亲受伤的经过后,母亲心中的震撼与感动可想而知。在政治部首长的支持、鼓励下,她主动写信给在北京住院的父亲,表示了问候与惦念。从此,两人开始了长达一年的通信联系。在此期间,一位军党委秘书到政治部办事,曾向其他人打听母亲的情况,并流露出想要建立关系的意思。这事被当时的政治部主任石瑛知道了,就找他谈话:“对李耀云你就不要想了,她已和张起也谈恋爱了。”那秘书说道:“张起也不是受伤不在军里了吗?” 石主任瞪起眼睛道:受伤不是说明人还在吗,怎么不能谈恋爱?” 生生地把那位秘书“挡了驾”。</p><p>父亲负伤后,因伤情严重,隔一段时间就要动一次大手术,身体极为虚弱,又有很重的伤残,情绪上有时也有些消极。自从接到母亲来信,给了他很大的精神安慰,他顽强地用左手和伤残的右手练习写字,以便能够亲笔回信。他总是很积极的配合医护人员的治疗,并鼓励其他伤员、病友共同战胜伤病。精神上的愉悦,使父亲的伤情也恢复得很快。特别是1952年春节前后,父亲接到母亲的来信,表明了确定恋爱关系的态度。他欣喜若狂,在小本本上写到:“是这么回事吗?天主啊!是真呀假呀,是事实还是幻梦啊!”狂喜的结果是他的身体以超出寻常的速度恢复着,连医生都感到奇怪。到2月份,医院本计划让父亲再住院休养半年左右,可仅过了3个多月,父亲竟然康复出院了,让人不得不感叹爱情的力量!</p><p>出院后,组织上征求父亲对工作安排的意见:如果继续留队就不能回三十九军了,分配去向是空军或华东军区或总政治部,父亲觉得身体残疾后在部队多有不便,还是参加地方建设吧,最终转业到吉林铁路局。1952年夏秋之际,为了照顾母亲与父亲的生活,部队安排母亲转业到了吉林市。当年11月,父母领了结婚证,和几个战友一起吃了顿饭,两人照了张结婚照,就算完成了婚礼。</p><p>从此,他们共同走过了58个春秋。无论是在东北还是回到江苏,无论是三年困难时期,还是文革的十年内乱,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谷底还是波峰,他们始终相互扶持、携手同行。当年父亲在协和医院时医生曾断言,说能活到40岁就不错了。然而,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父亲的身体伤情一直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问题。</p><p>2007年,父亲85岁高龄时突发脑梗住院。在近三年时间里,不论是严寒酷暑还是风雨雷电,母亲都不顾年高体弱、腰腿疼痛,几乎每天都会到医院。父亲不能动弹、不能言语,母亲就给他读报,讲述亲人、战友的情况,给他擦洗,给他按摩,或轻轻地抚摸着他的手臂,无言地陪伴着。2010年8月初,医院报了父亲病危,母亲在父亲的耳边轻轻地念叨着:“老头子,天太热了,再坚持坚持吧,让亲友们送你时也少受点罪!”混沌之中的父亲似乎听懂了母亲的话语,一生都是体谅和礼让他人的父亲,在生命的最后关口再一次迁就了母亲,将那已经耗得如游丝般微弱的生命又坚持了20天。在父亲临终的最后时刻,是母亲默默地握着他的手,陪父亲走完了他的最后一程,那天恰恰是母亲的生日……</p> <p>1950年10月,父亲入朝前摄于辽阳。</p> <p>1950年5月,母亲(左)与同学毕业前摄于中南军政大学。</p> <p>1951年4月,父亲负伤后在沈阳陆军总医院。</p> <p>1951年初,母亲(右)与战友在朝鲜民房内紧张工作。</p> <p>1951年母亲(右一)与战友摄于朝鲜</p> <p>战争的阴霾掩不住心底的阳光</p> <p>父亲因伤在北京协和医院住院时,有个小本子用来记事和练字。字里行间也流露出革命战士的思想情怀。</p> <p>不经意间,被爱情的喜悦冲昏了!</p> <p>1952年11月,父母摄于吉林市。</p> <p>2004年初秋,父母摄于家中。</p> <p>2020面10月23日,省政府办公厅有关部门领导到家里慰问看望母亲。</p> <p>这是历史的证明,时代的印记,是志愿军老战士的最高荣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