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散文：父亲的抗美援朝

寒江雪

　　今年的10月19日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作战70周年。完整参加了三年抗美援朝战争的父亲已于去年的10月长眠于祖国的大地，没有得到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我暗自有些为没有得到勋章的父亲遗憾。但想起父亲讲过的那些牺牲在朝鲜的年轻战友，想起志愿军超过19万英雄儿女埋骨他乡，又为老父亲感到庆幸，毕竟他老人家幸福地活到90岁。

1950 年10月，父亲20周岁，经历了两年解放战争的枪林弹雨，从东北锦州一路打到天涯海角的海南岛，父亲已经由一个农家毛头小子成长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四野40军119师师部的一名正排职干部。那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丹东的天气异常寒冷，10月19日，接到上级命令，119师的干部战士连冬装还没来得及换上，穿着单薄的军装于深夜跨过鸭绿江，入朝作战。父亲说刚到朝鲜时，志愿军战士们怀着“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雄心壮志，以为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打败凶残的美国兵和联合国军，甚至许多战士们有“一包牙粉”思想，也就是顶多用完一包牙粉就可以凯旋回国了。可真正与美国人交上手，他们才发现美军的装备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天空被他们的飞机封锁，地面上他们的大炮数不胜数，他们的各种军需储备堆积如山。刚入朝时，由于我军一架飞机也没有，制空权完全被美国人掌握，他们想炸那里就炸那里，想什么时间炸就什么时间炸。每天敌机几乎贴着朝鲜老百姓低矮的草房肆意地狂轰滥炸。志愿军白天只能钻山洞隐蔽，只有到了晚上趁着夜色掩护才可以行军。由于刚入朝时军装备品不足，朝鲜北部的天气又是50年不遇的寒冷，不少战士被冻坏了手脚。父亲说有一个连只有一双棉鞋，谁在冰天雪地里站岗就让谁穿上。父亲还听说有站岗的战士端着枪被冻死在哨位上。

父亲最难忘的就是志愿军到达朝鲜后的第二次战役——清川江战役。1950年12月27日，志愿军向清川江南岸敌军发起攻势。午夜过后，滴水成冰。前卫团已突破敌人江防工事，向纵深发展。在隆隆炮声中，父亲所属的119师全体官兵要立即渡过清川江。清川江宽两三百米，冬季水深达1.4米左右，岸边已结成冰面，而江心却水流湍急。敌人的远程火炮封锁江面，炮弹不停炸起几米高的水花。指挥员命令大家迅速脱掉棉裤、棉鞋，背在背上，立即徒步涉江。父亲和战友们冒着敌人的炮火踩进刺骨的冰水里。父亲身高一米八多，是个大个子。到朝鲜后，因为朝鲜的民房和防空洞都低矮，他的帽子经常被碰掉。战友们就跟他开玩笑，说他是“像铁塔一样的人，小心碰掉塔头”。这回抢渡清川江，父亲的大个头就显出了优势。身边不时有小个子的战友在江心失去平衡，呛了几口水，父亲就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使劲往上拽。最后战友们就以大个子的父亲为中心，手拉着手趟过了江心。上岸后，父亲和战友们个个被冻得嘴唇发紫，不住地打哆嗦，他们互相帮扶着，快速脱掉已冻成冰坨的衣服，换上背在背上的棉裤、鞋子，立刻投入新的战斗。

清川江战役结束，父亲和战友们打扫战场，看到地上堆满美军准备过圣诞节的各种精美食品。司务长带着炊事员们捡回许多没被炸坏的好吃的，袋装烤鸡，各种罐头，压缩饼干，应有尽有，大家终于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香喷喷的好饭菜。

小时候父亲经常给我们讲在朝鲜打仗的故事，每次他都有意识避开战场上残酷厮杀的血腥场面，尽量给我们讲一些有意思的战斗故事，用乐观向上的情绪感染我们。我知道那不是因为战斗不激烈，而是父辈们宁愿用自己宽厚的肩背扛起所有的苦难与艰难，奉献给我们的是一个无比绚丽的新世界。

父亲去世后，我在他的遗物里找到一块驼色的旧军毯，这是入朝作战时祖国人民送给志愿军亲人的，它跟随了父亲七十年。虽然被洗得发白，磨得薄薄的，好像一碰就能掉下一片，但父亲一直宝贝一样珍藏着。我决定有机会亲自去丹东抗美援朝纪念馆，将这块旧军毯捐献，以传承前辈的光荣，教育子孙后代，也借此慰藉亲爱的父亲的在天英灵。

我的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的父亲，虽然您生前没有得到那枚刻上您名字的金光闪闪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但您和您的那些没有得到勋章的战友们的名字，将永远刻进共和国的历史，也深深刻进后代的心中。

2020年10月23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