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往事如烟——青海湖

作者：释圆髓

我们离开了日月山，一路向西，随着脚步的走远，回望山色时，变得依稀而模糊，唯见一条细流追随而来，宛如情丝。据说这条细流的末端是青海湖。 青海湖是一个让无数人魂牵梦绕的地方，那里有美景，有故事，还有深情的寄寓，与无限的遐思。 我们驱车到了青海湖，已是日薄渐西，暮色苍茫，天空翻涌着云霞，霞光盈满了大地，温柔又深情，像亿万年前太阳初临大地时的目光。 　　我们入住青海湖边上的酒店，放下了行旅，步行前往青海湖，隔着湖水的是一片萎黄的草滩，草滩延绵如同麦浪，与不远处的湖水紧紧相连，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金波碧浪。 这西天的云霞，泛黄的草地，与波光潋滟的湖水，彼此交相辉映，看上去，湖光、草色、天空，浑然一体，水天一色，显得阔远而秾丽。 这使我想起范仲淹的《苏幕遮.怀旧》：“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 时不时的，也会想起“陌上生秋草...愁起绿波间...天涯未归客...寂寞烟柳..”这样悲春伤秋的句子，每一句都像泥泞中的脚步，深深浅浅地踩在我绵软的心窝上，莫名的忧伤....... 　　当我走近青海湖时，又是另一番风景了，那才是他真正的样子，湖水清波缥碧，不急不缓，静美绝尘，像一位亘古的美人，洁净、优雅。 这里的每一株草木，每一块石子，甚至连脚下的尘土，都透着一种与世无争的高贵与圣洁。 我的故乡在高原，见惯了辽阔空旷的蓝天，也习惯了成群结队的牛羊与草滩，唯独这圣湖的水最让我动情，最让我难忘。 　　湖畔有细沙软水，有柔风拂面，我踩在这还有着阳光余温的沙石上，用手轻轻撩动水面，水波荡漾开去。 有一句话说：景无情不发，情无景不生～确实！面对眼下这番美景，哪有不动情之理。 也有人云：一叶知，叶知秋，一叶知了伊叶秋。动我情者，莫过于知已，吾寄情者，知已也！ 我便轻轻吟道：“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如这青海湖的水。我把满怀的心思倾诉于这片湖水了，宛如那月下清风，丹青入墨，情已寄，意君知，望收藏！ 　　我的旅伴有的在拍照，有的在听风，有的在说笑..... 我一人沿着湖畔缓缓游走，一切尽在不言中。没有人问我的来处，我亦不问他人的归途，我只是时不时地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看天边五彩的霞光，和悠悠将要飘散的云朵。 心想，云不仅洁白，而且简单从容～ 你看，风一吹，云便随风聚拢而来，风爱它，便把它吹得奇形异状，姿态万千；风又戏他，于是，又离它而去，不久云便四分五裂，烟消云散了，默默地归隐于虚空。 云，无怨，无痕，随缘而自在，随因缘而聚散，不悲不喜，如此而已。 其实，世间之事何尝不是如此呢，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会沉入那个叫时光的烟海，山色的红黄柳绿也会随着四季变迁而变换，无法驻足，无相可寻。 不同的是，一样的沉浮，不一样的烟火，人却没有云朵的品性与风骨，可以做到不言，不怨，随缘聚散，失去时，不求得，不求住。 可谓是～人生如云，心却不及云！ 　　人生如此，情爱如斯...... 我低下头，出神地凝视这片深情的湖水，清澈、湛蓝，不禁思索了起来，这是文成公主在日山下留下的泪滴？还是仓央嘉措撒下的一池叹息！ 在光与湖水的重叠处，我仿佛看到一个人影，越渐清晰，一个衣袂飘飘的少年郎，他来过，三百年前，岁月可证，山水有知，他背负万丈尘寰，来这人间赶赴一场叫情爱的盛世的烟花。 他的生命如花儿盛开，好似一场短促的过往，凋谢的猝不及防；他的爱情如晨露凝珠，短暂而脆弱，失去时让他彻底瞥见了真相。权贵如烟啊～有聚有散，得失之间，让他深感无常....... 这个少年郎，他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从失去到一无所失。或许，那才叫获得，如果这种“获得”要用一种方式去追求，那便是无欲无求...... 　　那一年，少年郎出生于门隅，满山遍野的格桑花，绚丽如朝霞；据说十五岁那年，他邂逅了爱情，人生犹如初见，拥有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十七岁时，他成为布达拉宫的王——六世达赖喇嘛罗桑仁钦.仓央嘉措，北斗之尊，坐无偎狮子宝座，威仪天下！ 越是美丽，越是短暂啊～ 后来，他的爱情枯萎了，他的权贵失去了，在接近死亡的那一刻，他不是端坐在巍峨庄严的布达拉宫，而是驻足在青海湖畔，又或许是在逃亡的路上........ 　　有的人说，他魂归于清海湖，那一年他二十四岁，生命急促而绚烂；又有人说，他得救了，从此浪迹天涯，孑然一身，没有伴侣，没有亲人，没有同行的旅人，他把过往的一切相忘于青海湖，伴着他的只有漫长无边的孤寂。 我想，一定有不少人为他的生命感到惋惜，叹言：生如花火，死如夏花。或许，也会有人追问，这位少年郎，到底是归了念的僧，还是入了俗的人.......？ 若你执意要求得个答案，你不妨可以这样想，他来到人间，宛如佛请我们看一片云的聚散，一阵风的来去，一朵花的盛开，要说意义嘛？或许，也就是这么简单......况且，僧与俗，不在世相，不在外形，修心为最。 佛与俗，宛如尘与土，如果佛是落定的土，凡俗是飘扬的尘，那么土的救度，一定在烟火中，在尘世中。或许，满天飞扬的，也有救度的土，难道不是吗？ 　　有时，我也会说“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这样的狂语与妄言，但知与证，宛如天与地之间的距离，愚僧不慧，亦无实证，做不到，且悲且爱，无忧无执。也深知菩提道上行路难，百转千回，不到头.....其实，与修道背道而驰又何尝不是竹篮盛水，水月空花？ 佛有云“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且看这人世间，有多少的云树之思，离情之苦啊～自古伉俪之情最难圆，有陆游满腔悲愤题下的“钗头凤，世情薄。”他与唐婉相爱没能相守。 又有沈复与陈芸，正如是“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两人虽琴瑟和鸣，最终也没能一起偕老。况且，现实中的夫妻断发的，比结发的多.... 倘若业风不扰，我愿无情亦无碍，无因亦无缘，燕侣莺俦，连枝比翼，此生不遇，来世不约，清白贞素，但愿一世无忧。 正如佛云：“有情所喜，是险所在，有情所怖，是苦所在，当行梵行，舍离于有”。 　　如我一般的芸芸众生，在这悲喜不尽、苦痛不断的人世间，宛如春来花开，风起叶落，随业风而起落。谁又敢说，可以轻易了断尘缘，解脱生死，彻见如来了呢！ 渐渐地，风越吹越凉，视线越来模糊，远处的山色与行人，仿佛正在融入浓浓的夜色，眼前这片深邃的天幕，像竖起一座无字碑，要芸芸众生各自去参度。 当夜幕笼罩大地，我们又像被蒙上双眼的盲人，我们的眼识，会因黑暗与雾海，看不见更远的地方。我们的凡心，会因喜忧、惊恐、绝望、悲恸，变得一片迷濛。可明可暗的天空，如果没有光明，没有办法照见它的本质，如果没有一双飞翔翅羽，亦无法感知它的存在。 这一世，当死亡的暮影还未降临之前，愿我们能早些忘了尘念，舍了忧思，让佛法的光照亮前行的路，让灵魂长出翅羽，去触摸藏在虚空中的实相。 　　在生死苦难的轮转中，虽然我们不能完全了知每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因缘果报，但是轮回过患，因果不虚啊……且修且行，不要懈怠，每一个境遇，都是因缘的果，像一面镜子，反射在轮回的路上，且看这业流群生，兜兜转转，难于泅渡，宛如恒河沙数。 愿我们都早乘佛法的舟，度轮回的河！ 　　今夜，我在青海湖畔，酣然入梦，我梦见了自己在晨光的映照下，倒影宛如一只孤蝶，周身还未通透，内外也不曾明澈，在翡翠光焰的湖水中痛苦地脱变着......